好在宋北生说得出那话,就说明是真的在考虑以后了,能提到牡姨,虽然声音还是有些起伏的情绪,但最起码不是太放不下。
陈驰看着那轮太阳,暖洋洋的光线照着已经慢慢踱步过去的狗爹,晒得它毛茸茸的尾巴慢慢摇着,看起来很惬意。
他收回视线,很小声地叹了口气,心上酸疼地亲一下宋北生的耳朵根,又揉了揉。
希望牡姨再重返这个人间的日子,是赶在一个好时候,那时也要是一个暖和的四月底,天好,风也好。
这样春风就快要吹开这片冻土了吧。
这几天宋北生挺忙的,操持这些就是很忙。但随着这份忙碌,他的情绪又在慢慢平复,没再有很大的起伏,陈驰看在眼里,也就放下心,没再多说。
毕竟他自己也挺忙的,工作室还没正式开呢,接的生意就很多。
不过比忙是比不过宋北生,那天好好的睡了一觉算是休息了很久,之后就是一连串的脚不沾地——去完医院回来,又去了殡仪馆,去完殡仪馆,又要回院子去准备葬礼要用的东西,更别提假期过去了还得上班,虽然都能理解,但这一下算是请掉了年假。
兔子有时候看着都不忍心,但也帮不上什么忙。
有次宋北生下班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叫住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写满了字儿的纸:“都是些独家配方,你下回要想再换新饮料,照着上面做就行,都好喝。”
宋北生低头看了看,沉默了一会儿:“谢谢兔子……姐。”
“嗨,别客气,你这不叫我一声姐么。”兔子笑笑,摆摆手:“行了,你去吧,忙完这段可不能再请了,你前几天不来,客户意见其实蛮大的。”
“嗯。”宋北生点点头。
“我妈那会儿走的时候,我其实也就你这么大。”兔子叹了口气,“可惜我当时的领班没我这么好,没那个运气碰见,直接给我辞了,tā • mā • de。”
宋北生愣了下,看着她。
难怪兔子一直这么帮着他,虽然这么说很不要脸,但是兔子实在是太体贴了,老板和海燕姐那儿都替他求情说好话,能顶的班都帮他顶了,他差点儿以为……
“你看我最好是因为觉得我年纪应该没你大。”兔子斜瞅着他,啧了声。
“对,是的。”宋北生低头笑笑,心里有点儿感动,更多的还是随之而来的遗憾和想念,他从善如流地改了口,“谢谢姐。”
临近头七的时候,按规矩要收拾房间,在枕头底下翻出一张纸。
牡姨不知道什么时候立了遗嘱,还是背着所有人立的,虽然不具有法律效益,但谁也没反对。
遗嘱内容八个字。
随便埋埋,吃个大餐。
王达一看这张纸条,眼泪就下来了,这几天他多愁善感得不像话,菲姐抓着宝儿的手紧了紧,再后边儿的人,第一时间看不见。牡姨的屋子不大,挤不下更多的人,几个人一块儿默不作声地盯着这张纸看,安静了好一会儿。
宋北生没说话,把这张纸很轻地重新收了回去。
心想这恼人的小老太,写个遗嘱还挺不讲究,也不要求写个什么八百字小论文吧,拢共就八个字儿,还八字儿全是废话。
最后葬礼的仪式很简单,从殡仪馆接回牡姨的骨灰,然后供在小院里。
唯一折腾点的,还是宋北生费劲儿扒拉地拖来赵老胖,让他帮着牡姨,算个下辈子能活轻松点的好日子。
于是陈驰在继第一次听见牡姨本名之后,又迎来了好几个第一次。
比如说第一次知道,赵老胖改行当医生之前,居然就是带着年纪不大的宋北生一路招摇撞骗的那个道士。
虽然陈驰不知道他在道士中算什么水平,但肯定不差,不然宋北生不可能让他帮着算。
比如说看见那个骨灰盒,才发现原来见过。
他刚来这边的时候,就在走廊上不小心撞上了,宋北生随口说了句是牡姨给自己做的骨灰盒,只不过他当时没信,还以为是宋北生随口诓他。
葬礼的时候,那盒子第一次不再放红台上了,而是跟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们放一起。
红色花花,黄色花花,紫色花花……总之是各种各样的花花,还有楼上阳台上,牡姨种的小青菜,还有大蒜。
蒜叶子长得很高,绿油油的一看就营养好,迎着风一阵飘,还挺骄傲。
再比如说第一次知道牧姨原来前前后后养过帮过的不止院子里的这几个,来的人居然挺多,葬礼安排得很有牌面。
就是可能因为搞得实在不太像葬礼,像个园艺展,现场气氛居然还挺热闹的。
年龄层差别很大,有孙辈带着来的,也有孙子辈的,人人都有来有往,凑俩一块儿就能一起抱着哭,回忆起牡姨能回忆个没完,足以证明牡姨曾经的岁月也是峥嵘。
陈驰穿着一身黑,是全场唯一一个穿了西装的,十分的格格不入。
宋北生倒是谁也不管,只是用力牵着陈驰手,盯着躺在一堆花的小盒子,在一片热闹里安静地深深鞠了个躬。
一弯腰,二低头。
再抬头的时候,一切就该过去了。
牡姨从来都只教他你要大步往前走,别回头。
陈驰没说话,也说不出什么话,关于牡姨,他没有那样多的事可以说,只是也深深鞠了一个躬。
送走那些还记得牡姨的人之后,遵循遗嘱,一块儿吃大餐。
去的火二庄。
老板娘一瞅他们就愣了下,没想到刚从葬礼见完,就瞥见这几个人一块儿过来吃饭,饶是她都有点儿震惊,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六个大人俩小孩儿。”宋北生说。
“他还小孩儿,是不是有点过了啊?”老板娘瞅一眼彭三水,啧了声。
宋北生挑下眉,回头看了眼,又转回来:“小孩儿,还没十六周岁呢,你餐位费要按小孩儿算。”
彭三水面无表情地一扣帽子,没打算掰扯他满没满十六周岁的问题,转身跟了上去。
“哎。”老板娘其实刚哭过,她也让牡姨帮过,关系一直挺好,可这会儿没忍住又笑了起来,“不是,什么情况啊你们这是。”
“牡姨让我们好好吃一顿,就来了。她说的,没地儿比你这里好吃了。”宋北生笑了笑,垂下眼轻声说,“其实她一直想来吃的,我没让。”
“你不让是对的,她个本地人吃不了辣,这说出去多丢人呐!”老板娘笑笑拍着他的肩,“去吧,给你们多加碟鸭胗,她爱吃这个,怕辣吃不了,你们替她吃!”
宋北生笑了:“操。”
等上菜单的时候商量了一下财产分配的问题,银行卡里剩下的钱,那天之后就全部平均分了,第二天宋北生就过去把卡注销。剩下的也没什么东西留着。除了院里那套房,一套房子现在卖卖也值不少钱,几个人没到两分钟就商量完了。
卖是不准备卖。
没大事儿的话谁也不许卖。
那院子就记在宋北生名下,但日子还是一样过,反正谁想回都行,等院子里那小姑娘走了之后,就不再对外招租了,把空下来的房间留给自己人住。
菜上齐得很快,等到最后一道腐竹上来的时候,门一关,满屋子的人就都沉默了下来。
大寸叹了一口气,单手拧开啤酒瓶,给每个人的杯子都倒上,小别本来都已经伸手去拿雪碧了,看见他的这个动作又停下。
大寸没注意到这个动作,这会儿情绪也不好。只想喝酒发泄出来。
他一个个的倒过去,想也没想就直接掠过了宝儿。
三水那儿倒是顿了顿,但还是没倒,让菲姐给倒了雪碧。
彭三水拧眉看着酒杯里的气泡,又把鸭舌帽往往地下压了压,还把外边儿卫衣的帽子也给扣了下,满脸的不爽。
这个动作让气氛瞬间轻松了一些,连宋宝儿都笑了。
宋北生不明显地勾了下嘴角,陈驰也笑了起来。
他觉得三水这人真是神奇,大冬天的穿两件,快夏天了还是穿两件,半大小子搞得还挺时尚的,也不嫌冷怕热。
难怪老杨第一眼就喜欢他。
王达笑得最厉害,笑到一半又哭了,拿筷子敲敲煮沸了的锅底盆边,很清脆的一声咣当响。
“干杯!”王达带着哭腔喊了句。
“干。”
杯子噼里啪啦撞了一圈。
“敬牡姨和以后的我们!”王达又憋着劲儿哭喊。
这一嗓子沙哑出来,就像是触动到了某个开关。
别说是王达了,就是宋北生也终于扛不住了,把这些天强压下来的情绪通通借着这阵酒杯碰撞发泄了出来。
喝到最后,捧着酒杯的几个人都喝醉了。
喝雪碧的那俩加起来不到两百斤的,硬生生的干完了大半桌菜。
陈驰叹了口气,他倒是没喝多,但也不代表能应付这么多喝多的人,只好先出去要了一瓶解酒的热豆浆,等这群人意识清醒了再走。
拿着瓶子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宋北生一直盯着门口,看见他了才松一口气。
“你哪儿去了?”陈驰刚一坐下,宋北生抓住他的手就不肯放,眼眶通红着,不知道喝酒喝出来的,还是刚才听大寸王达撕心裂肺地合唱“我的好兄弟,心里有苦你对我说——”太感动。
“我去……要豆浆。”陈驰被他看得愣住了,耳边还是那俩吼着唱的破锣嗓子。
“吓死我了。”宋北生突然说了一句。
陈驰还是愣着。
他明知道这样不对,旁边除了醉鬼之外还有俩小孩儿,可脑子让酒精一熏,宋北生又控制不住自己,颤着嗓子死死抓住陈驰的手不肯放:“吓死我了……我刚一不注意就没看到你,还以为你也走了,你不能走的……哥,驰哥。”
可能就像老话说的那样,十年八年,总会走得出去,万水千山回过头看,每一寸都是脚步踏下的珍贵土地。
……只是还得要个十年八年的。
陈驰又心疼又好笑地叹了口气,伸手抱住了宋北生的肩膀使劲儿搓了搓:“我不走,我走什么呀,你先喝一会儿豆浆。”
彭三水默不作声地倒干净杯子里的雪碧,又往里倒了热豆浆。
宋宝儿估计是看愣了,视线一直没挪开。
“谢谢啊。”陈驰没转头,宝儿的视线太直接,他没好意思转头看,伸手接过了杯子,就递给了宋北生。
“嗯。”彭三水应了一句,瞥眼宋宝儿,低头打开手机点了个游戏,把手机往她桌上一放,“借你,最多玩儿两局。”
游戏哪儿有现在的北子叔好看啊……宋宝儿没动。
“要不然我就带你回家了。”彭三水说。
“哎!”宋宝儿瞪了他一眼,“你好烦。”
“嗯嗯。”彭三水点点头,“哦。”
作者有话要说:嘿!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