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珵穿戴整齐带着妮妮出了房间,楚煜正在院子里盯着石磨发呆,一见温珵出来,立马走过来。
“婆婆。”温珵冲他招招手,先去和林婆婆打了招呼。
“你起来啦,”林婆婆笑呵呵的,“嗯,今天气色不错,脸上好看多啦!”
“是嘛,”温珵摸了摸自己的脸,扭头让楚煜去看,“你看我是不是好多了!”
“好多啦,一会把药给你煮了,喝了,更好!”林婆婆煮着米汤说道。
“我——”温珵差点咬到自己舌头,看着楚煜盯着自己的目光愈发严厉,他只能点头,“好啦,好啦,我喝还不行嘛!”
想来是那位婶子家的药也不剩多少了,药汤子稀得都算得上清澈,药味也不苦重,温珵痛快喝了,省得楚煜总是盯着他。
“你们无事的话,可以在村子里走走,”吃过了饭,温珵主动帮婆婆收拾碗筷,挽着袖子在院子中洗碗,婆婆一边给妮妮扎辫子一边说道,“村里少有外人来,大家看见你们都会高兴的!”
“顺便再去帮我把这月的粮食领回来。”婆婆道。
“婆婆,家里用的粮食都是村子里发的?”温珵好奇问道。
“那倒不是,也有自己家里种的,”林婆婆道,“只不过我岁数大了,干不了什么农活了,就把家里的地给了我们村长他们家,他们帮我种,每个月给我一些粮食算是租金。”
“这样啊,”温珵点点头,“我俩一会就去。”
村子里确实是太久没来过外人的模样,路上遇到的大娘婶婶都盯着他们打量许久,还有开放一点的,直接夸他们两个模样俊;村里的孩子也都围着他们跑,盼着能坐一坐他们的马呢。
“婶婶,”温珵在村子里转了一会,同路过的农妇打了招呼,“我想问一下,村长家怎么走……”
他话还没问完,就听见一声洪亮的河东狮吼,“老娘介绍你去做工,你这混账就这么糊弄!老娘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你他娘的跟你家病床上的娘一块喝风去吧!”
那婶婶听了,掩嘴一笑,“听见了吗,顺着这声你就找到啦!是村长家的母老虎又发飙啦!”
温珵嘴角抽了抽,看着前稍微气派一点的院子,像是村长家,只是距离并不近,多大的嗓门啊这是……
他看了楚煜一眼,才往那边走过去。
到了门口,他就又被那女人的嗓门吓了一跳,“林善平,你少在这里装好人,现在不种田,他不出去做活难道要饿死吗,你是他爹吗还要给他钱,你怎么不把他老娘接到家里来孝顺呢!”
温珵看过去,铺了石子路的院子里,一个衣着讲究的中年男子正笑容和蔼地往一个青年手里塞着钱,旁边站了个身材高大,模样漂亮的女人,一脸的不快。
“哎呦,夫人啊,不过是几个铜板,让他先去给他娘抓了药,他娘病着床前总得有个伺候的人啊……”男子冲青年使了个眼色让人走,然后自己又好脾气地去哄比他还高半头的妻子。
那女人眼尖,看到探头探脑的温珵,“你什么人!”
温珵感觉自己快被这嗓门吓出毛病了,抬手抚着自己胸口,出了口气,“我们来拿林婆婆家的粮食。”
“呀,拿林婆婆的粮食啊,”男子听了,笑呵呵地过来请他们进去,“来来来,进来说,让你们见笑了啊。”
这村子处在城镇相临的位置,前后两处地县都离的不仅,再加上这是山阴,鲜少有外人来,村里人世代在这繁衍生息。
农忙时节家家户户男人女人便一起下地劳碌,农闲时,男人有去外地做工挣钱的,女人们织布做饭带孩子,安居乐业,受乱世动荡影响很小。
村长林善平,就是那个笑呵呵的男人,很是欢迎温珵他们的到来,给了粮食后,还留他们说了说林婆婆家中境况,请他们在的时候多照料一下。
他那个比他高半头的坏脾气妻子,听他说叫瑶娘,是县令家的独女。
他们村农闲时节有人要外出做活,多是瑶娘给介绍的。
“瑶娘心肠不坏,只是脾气冲了些,方才吓到你们了,不好意思啊。”林善平连连拱手,谦卑的姿态让温珵忍不住想给他还回礼去。
“林善平!你那穷酸的破毛病就改不了,两个人在院子里对着点头哈腰的,耍猴么!”瑶娘从房里出来,又看见自家男人这幅样子,火顶到脑门,大声呵斥道。
“见过...瑶娘。”温珵叹了口气,回身问了瑶娘好。这回只是嘴上说着,到没再敢点头哈腰了。
“啊。”瑶娘敷衍地应了一声。
在林善平“下次再来啊”和善的笑容和瑶娘时刻都像是压抑着心中火气得不善目光中,温珵拎着粮食带着楚煜退出了林善平家的院子。
“这位瑶娘好像我们学校的年级主任啊,”温珵手背在后摇摇晃晃地走着,一开始就感觉瑶娘有些熟悉,后来将她和高三那位年级主任对上,便笑起来,“就是我的...上级,也是位很厉害的女人!”
温珵的上级,是个,很厉害的女人?楚煜低着头,在心里记着。
“你是在说我娘坏话嘛!”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有些沙哑,像处在变声期的男孩的声音。
温珵回过头去,乡间小路上,有个白净少年叉着腰站在那里,怒目圆瞪地看着温珵。见温珵和楚煜看过来,还扬了扬下巴。
少年看着十三四岁的模样,衣着布料与林善平夫妻所穿相仿,发髻打理齐整,年纪不大眉眼倒十分英气。
这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温珵这念头一出,没忍住,笑弯了眼睛。
那男孩怒,“你笑什么!你一个外来人,又说我娘厉害说她凶,又、又笑话我,你、你好大的胆子!放肆!”
男孩的“放肆”说得中气十足,像是嚣张跋扈惯了。
温珵愣了一会,侧身把手臂搭在楚煜肩膀上,头抵在楚煜胸膛,身子剧烈起伏着。
“你还笑!”男孩气红了脸,过来抬起小短腿要踢温珵,还没等他碰到温珵衣摆,就被楚煜拎住了衣领,提了起来。
“你你你!”男孩没受过这么大的侮辱,被人像抓小狗崽一样抓着,气得直蹬腿。
温珵笑够了,连忙拍楚煜,“好啦好啦,快把他放下来,别伤到他。”
楚煜无表情地把男孩放下,男孩脚步不稳,往后退了两步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啊!你敢推我!”
温珵看男孩不讲道理的模样觉得好笑,低下头去,“小弟弟,你要讲理,是你先要踢我他才把你提起来的,而且你摔了是因为你自己没站稳。”
温珵语气平和有力,听得男孩脸红起来。
“我不管!你们是坏人!”男孩叫起来。
“我们不是,”温珵竖起食指比在唇间,“我方才说你娘厉害,是赞美的意思,绝无半分讽意,让你误会了,是我不对,我道歉,我确实不该在背后说人。”
男孩听着温珵的道歉,也愣了,这、这不是他要的结果啊。
他原想自己能为娘出一口恶气,当一回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小英雄,结果、结果这人道歉了!!!
“啊——”男孩气得在地上打着滚,尘土飞扬,“我不管,我就是讨厌你了,你道歉也不行,你以后就是我的死敌了,我一定会打败你的手下然后再打败你的!!!”
这小子,他娘的架势一点没学到,嗓门倒是继承了七八。
“那,随你吧。”温珵有些担心一会把他娘招来,便想离开。
谁知道他刚迈步,男孩就从后扑上来,抱住他的腿,“你不许走,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在下王呈。”温珵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王呈!我记住你了!”男孩叫道,报了姓名,“我是林一白,你要记住我的名字,我们以后就是死敌了——”
温珵点了点头,一只腿被人抱着实在不方便,他勉强转身,冲林一白拱了拱手,“那请问,在下现在可以离开了吗,死敌?”
快让我走吧,一会你娘来了就真跑不了了。
林一白好像很满意这样的称呼,痛快地撒了手。
温珵慈爱地看了他一眼,“以后少看点武侠话本吧,都是骗人的。”
他说完,还没等林一白反应过来,吐了吐舌头,拉起楚煜就跑。
很快,身后传来一声无比委屈的嚎叫,“你胡说——”
温珵一路跑过来,与楚煜牵着手不曾放开,一直到了林婆婆进门口,差点撞上从里出来的妮妮。
温珵没停稳步子,被楚煜拉住,撞进他的怀里。
“小呈哥哥!小玉哥哥!”妮妮见他们回来,笑起来,跑回家告诉昨天,“小呈哥哥和小玉哥哥回来啦!奶奶!”
温珵同楚煜将领回来的粮食放置在厨房,出来的时候妮妮正在地上写写画画。
“妮妮,在画什么啊?”温珵过去,蹲下身子,看着地上四只腿的小怪物,笑道。
“在画大马!”妮妮指了指角落拴着的大马。
“真厉害!”温珵冲妮妮比了个大拇指,自己也挑了一支树枝,在地上划拉着。
“小呈哥哥,你在写什么?”妮妮看温珵在地上密密麻麻写了好多字啊,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在...默写。”温珵道。
从前班里学生不听话,欺负语文老师好脾气,温珵想了很多办法,想到了和他们一起学习语文,其中就包括背诵古诗词,那段时间温珵重温了许多大家经典诗文,上数学课的时候也有意识地输出一点文学常识。
他蹲在地上,想到哪里便写到哪里。
“小呈哥哥你好厉害啊!”妮妮拍着手叫起来,又去厨房叫了林婆婆来看,“奶奶,小呈哥哥会作诗!”
楚煜过来,也看到了温珵在地上所写。
他只能从字理解一二,并不全能读懂。但有一句。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三皇兄出征抵御外敌,最后等不来援兵战死沙场;秦家军功高盖主被发配酷寒北境,七年未归;骠骑将军宋修庭率兵造反,逼宫弑君……
过往种种随着这句诗在他胸腔迸裂开来。
呵,国破家亡,铁骑征战不过是梦一场。
“楚煜……”温珵看楚煜神情有些狰狞,担忧地在他眼前摆摆手,“你怎么了?”
楚煜看着温珵眉眼在自己眼前放大,微微回神,向后撤了一步。
温珵担心楚煜,可他又不知该如何安慰,深深的无力感来回拉扯着他,直到妮妮站在他们之间,把两个人都从深陷无法自拔之境中带出来。
“小呈哥哥,你教我写字好不好!”妮妮仰着头问道。
“啊,我?”温珵回过神来,“好啊。”
林婆婆是不识字的,只觉得温珵能写出这么多东西,厉害得不得了,“小呈啊,你是不是状元郎啊,怎么这么厉害!”
“当然不是,”温珵笑笑,“这些,都是圣贤古人所作,我不过是背下来拿出来卖弄而已,算不得什么。”
“呀,会背这么多东西呢!”林婆婆是无论如何都觉得温珵十分厉害了。
听林婆婆说,他们村里原本是有学堂的,可是先生却被瑶娘给骂走了,村里的孩子便没处上学了,整日在村里乱跑;可林一白却去了县里的学堂,全村独独他们一家孩子能上学堂。村里人虽不觉得读书是什么好事,但还是对这事颇有微词。
既然妮妮想学,温珵就写了几首简单的五言绝句,教她识字知意。只教了半天,村里的孩子便都跑过来听,一群人挤在林婆婆家的小院子里,都蹲在地上听着温珵讲课。
起初还有孩子打闹,后来楚煜在一旁的石磨上坐着后,课堂氛围变得安静异常。
孩子们清脆动听的读书声,顺着乡间麦田,在早春的村落里荡漾。
温珵教完了一首诗,要点人考察一下自己讲的内容,刚抬头便看到院子栅栏外,探头探脑的林一白。
那男孩扒着栅栏把头探进来,努力地想听清温珵他们这边再说什么。若不是他前脚刚说完他和温珵以后是死敌,这副刻苦学习的模样倒叫人感动。
温珵看他那副模样,觉得好笑,便先不提问,提高音量,“诗先讲到这里,我呢,给你们讲个故事,故事名叫凿壁偷光。相传,古时候有位名叫匡衡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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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婆婆家现在不仅有大马,还有个会讲故事的小呈哥哥,孩子们天天聚集在这里,他们的爹娘无法,中午傍晚都要过来抓人回家。
温珵也就跟村里的叔叔婶婶熟络起来。
“小呈啊,现在身体怎么样,前两天林婆婆从我家拿药时候就说家里来了个身子弱的客人,”隔壁的婶子一手拎着自己儿子,笑着和温珵寒暄,“我看你脸色不错了,你们公子哥都白,这小脸儿还透着红呢!”
“还没谢过婶婶的药呢。”温珵笑着。
“嗨,那有什么,”婶子一摆手,“我家男人在镇上搬货,拿点药什么的都方便着呢,你好好养身子,再要什么药就和婶子说,别和我客气!”
温珵点头谢过,婶子心满意足地领着自家儿子回去吃饭。
温珵送走了院里的小孩,便回了房间。昏暗的屋里,楚煜朝墙侧躺在床上,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不爽的气息。
“楚煜?”温珵唤着他的名字。楚煜没动。
温珵跪着上床,想把楚煜拉着冲自己,可楚煜不知怎么,这回说什么也不配合,沉着身子让温珵弄不动他分毫。
“你怎么了啊!”温珵较劲一样又用力拉了楚煜一下,结果没拉动人,倒把自己拽倒了,直直的栽在楚煜身上,惹得那人闷哼一声。
“你还能出动静呢,那为什么不理我,”温珵气哼哼的,在楚煜身上撑起身子,把楚煜控制在自己身下,“我们是不是说过,如果你有什么想法,要告诉我,只有你说了、表示出来了,我才能懂,对不对?”
过了好一会,温珵手臂都撑不住了,楚煜才缓缓地转过身来,朝温珵,两个人四目相对。
楚煜不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想要活着,想要温珵……除此之外,一路走来他想要的东西越来越多。
因为温珵风餐露宿身子虚弱,所以他想给温珵一个稳定居所;因为温珵痛心妇女被山匪迫害,所以他想杀尽山野间作恶之人;因为温珵喜欢孩子喜欢闲适自在的生活,他想斩除一切障碍换的他们平静美满的生活。
他想要的多,可他什么都做不到。
什么也给不了温珵。
日后温珵无论伤心难过还是伤病疼痛,他除了最没用的心疼与陪伴外,再也做不了其他。
他还不如这两天来这里的孩子,连让温珵笑一笑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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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引用:
日以煜乎昼,月以煜乎夜。——《太玄·元告》
谷中暗水响泷泷,岭上疏星明煜煜。——苏轼《二十七日自阳平至斜谷宿于南山中蟠龙寺》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屈原《九歌·国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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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世》会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包含很多元素,更多的是成长。温珵呢,虽是现代人,但是从象牙塔直接进入到中学任教的,其实很多时候和比较理想主义的学生没什么区别;楚煜从小长在深宫,母亲早亡,不受重视,对他好的人接连离开逝去,他是没什么活着的欲望的,要让他先心怀希望,再有鸿鹄之志。
就是两个小朋友的成长的故事啦,我也会在写文中成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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