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有些尴尬,便又想提出告辞,不曾想忽然听见谢迟晋问:“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秦凝微怔,犹疑的视线不自觉看向他,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前两次见面,谢迟晋对她的态度疏离客气的,这样关心的话,不像是现在的他会说出口的,倒像是……他们之间回到了从前那般。
话问出口,谢迟晋自己也愣了下。
他原本不想这么唐突的,也知道以他们如今的关系,自己根本没资格关心她。
可一看到她起身要走,谢迟晋满心只想留住她,来不及细想找话题,就脱口而出了这么一句早就想问的心底话。
秦凝以为他只是想客套一下,便同样客气地回复:“我过得还好,你呢?”
谢迟晋挪开眼,嗓音透着些低哑,“我也很好。”
“那就好。”秦凝垂下乌浓的眼睫,抿出一个浅浅的笑。
在谢迟晋晦暗复杂的眼神下,秦凝最后还是起身提出告辞。
谢迟晋攥了攥拳,低声道:“你若不想被你大哥瞧见,可以从后门走。”
“多谢了。”
秦凝走后,谢迟晋准备出门,刚利落地翻身上马,就被躲在暗处的秦苍柏拦住。
秦苍柏打听了好几天,才终于听说谢迟晋回来的消息,便一直等在谢府门口。
他厚着脸皮上前搭话,“谢小将军,我们从前打过那么多场马球,怎么说都算认识一场,你回来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这话秦苍柏说得有些心虚。
从前他是跟谢迟晋打过很多场马球,但每次都是谢迟晋让着他。
秦苍柏不参与的马球比赛,魁首永远是谢迟晋。可只要他一上场,拜谢迟晋所赐,回回得分最多的都是他。
秦苍柏当然知道,谢迟晋这么让着他,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是玉珰的哥哥。
谢迟晋忽然被秦苍柏拦住,面上也不见恼,“我还有事,有话直说。”
秦苍柏道明来意,为的果然是吴不思的事。
见谢迟晋沉默,秦苍柏尴尬地笑了笑,愧疚地道:“迟晋,当年的事是我们家对不住你,但这件事跟玉珰没关系,她是被我们逼迫的。你若是还念着当年的情谊,可否帮了这个忙?”
谢迟晋扯着缰绳坐在马上,神情喜怒难辨。
身下高头大马焦躁地踱步,他抬手安抚,“就算免了吴不思的死罪,他也一样要被发配边疆,永世不得回京。”
救或者不救,还有什么区别吗?
“这点我们也知道,但他怎么说都在最后关头交出放妻书,救了玉珰,所以我们总得……”还了他的恩情,不然秦凝心里始终是个结。
秦苍柏话还没说完,谢迟晋便拧了眉,捕捉到一个关键词:“放妻书?”
之前他跟赵景恪一同出去办事,临走前,向赵景恪要了一份吴家涉案人员的名单,发现里面并没有秦凝的名字。
当时谢迟晋还觉得疑惑,秦凝明明已经嫁给了吴不思,怎会没被牵连其中?
他今日本来打算去昭镜司,找赵景恪还东西,顺便打听一下情况,没想到就从秦苍柏这里得知了真相。
原来是吴不思写了放妻书,怪不得。
“是。”秦苍柏诚实地道。
这件事也算不得什么秘密。
况且,为了不让秦凝跟吴家的事牵扯起来,他们不仅不能瞒着此事,还要大大方方地告知别人,秦凝早已经跟吴不思和离了,谋反的事跟她无关。
“谢小将军,只要你肯答应这件事,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就当是为了偿还我们秦家对你的亏欠。”
“这件事我会考虑,秦公子请回。”谢迟晋没接他的话,直接下了逐客令。
他像是有急事的模样,说完这番话,就急急策马离开。
秦苍柏准备好的一肚子赔罪的话,才刚说了个开头,听他说话的人就已经跑了。
他想把备好的厚礼送进谢府,可没有谢迟晋的命令,门房也不敢乱收。
秦苍柏只能带着一马车的东西,原路回家。
不管怎么说,谢迟晋答应了就好。
另一边,谢迟晋一路来到昭镜司,将缰绳丢给门口的卫兵,脚步匆匆地阔步走了进去。
赵景恪今日还未下值,谢迟晋便直接去找他,一方面还了他的腰牌,另一方面,打问秦凝没被牵扯进去的原因。
昭镜司办事自有一套规章,断不会稀里糊涂来办,所以谢迟晋很快就得到了答案,跟秦苍柏说的一样——吴不思提前写好了放妻书,并且秦凝跟吴家众人关系一向不好,常年待在娘家,与谋反一事无关,所以才没有派人去秦家抓她。
若是临时写好的放妻书,定然糊弄不了昭镜司的人,所以这是吴不思提前写好的。
不管他为什么要写这么一张纸,总之,他和秦凝已经彻底没关系了。
临走前,想起今天秦凝跟他说的事,谢迟晋多问了句,杜婧是谁。
赵景恪派人去查了一番,过了半柱香,下属回来禀报,杜婧是吴不思的表妹,如今是他的妾室。
听到这个消息,谢迟晋的脸色霎时间阴沉下来,连刚知道秦凝跟吴不思和离的好心情都荡然无存。
这就是她说的,过得还好?
吴不思这个混账东西,居然连不纳妾这么简单的要求都做不到,就这样还敢求娶她?
赵景恪见他眉眼间染上愠怒,不由问道:“谢将军,可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谢迟晋收起了脸上的怒意,转而道:“赵大人,我有件事想托你帮忙。”
“请说。”
谢迟晋走后,吴不思被换到了昭狱最深处单独的一间牢房。
吴不思倒是没有受刑,但那里阴暗得半点不透光,蛇虫鼠蚁遍布,行刑的暗室就在旁边,每天都能听到让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声,足够他这个公子哥受的。
秦凝前脚刚回到家,后脚,秦苍柏就兴冲冲地走了进来。
“玉珰,我把那件事跟谢迟晋说了,他说会认真考虑此事,你且放心。”秦苍柏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他在心里叹道,不愧是谢老将军的子孙,这份豁达心胸,不知比那吴家儿郎强上多少倍。
秦凝微诧:“大哥你见到他了?”
“是啊,我实在没办法,就在他出门的时候拦住了他。没想到才刚提起这件事,我准备的礼物都还没来得及送出手,他便答应了。”
“原来如此。他答应帮忙便好。”秦凝假装自己没见过谢迟晋,顺着秦苍柏的话说道。
大哥没被谢迟晋为难就好。
秦凝又忽然觉得,之前是她自己小人之心了。
以谢迟晋坦荡磊落的性子,就算心中对他们秦家有恨,顶多就是袖手旁观,怎么都做不出落井下石,冷嘲热讽这样的事。
过去这些年,他变了许多,但也有很多地方一如既往,从未变过。
秦苍柏道:“玉珰,你不必再为这件事忧心了。我们能做的都做了,吴不思能不能活,就看他的造化了。”
他们秦家虽是百年望族,但父亲那一辈子嗣凋零,父亲又无心官场,只在户部领了个闲职。
到了秦苍柏这一辈,他倒是与秦父恰恰相反,在官场上如鱼得水,但他一直在外为官,没有回京,所以秦家如今在朝中的威势大不如前。
吴家遇到事情,父亲一直都在四处奔走,但朝中没人敢碰这件事,所以忙了一个多月也没让事情有转机。如今,谢迟晋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若是他肯在圣上面前通融几句,免了吴不思的死罪,让他只是流放三千里,他们秦家对吴不思也算是仁至义尽。
“嗯,我明白。”
“对了,谢小将军那边,过些日子我跟父亲备厚礼,亲自上门答谢他,此事也不用你操心。”
明明是为了她的事而奔走,可大哥却把所有事都替她想好了,不想让她费心插手。
秦凝又是感动又是无奈,柔声道:“大哥,最近这段时间,辛苦你和爹娘了。”
秦家不像吴家那么庞大,没有乱七八糟的妾室,子嗣一向单薄。但正是因为这样,亲情才比寻常世家更浓厚。
“跟你亲哥哥客气什么?”秦苍柏爽朗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玉珰,往后你就安心住在家里,什么都不用管。我马上就调任回京,从今往后,有大哥罩着你,我看谁还敢给你气受。”
什么吴家,什么吴不思,什么表妹,该关大牢的关大牢,该流放的流放,跟他们家再也没关系了。
往后玉珰就安安稳稳地住在家里,看谁敢不长眼地过来欺负他妹妹。
秦凝的笑容染上几分暖意,“好。”
只是没想到,秦苍柏的海口才刚夸下没半个月,便有人找上了门。
秦凝正站在窗边,修剪一枝盛放的并蒂秋海棠,忽听下人来报,说是谢小将军来府上了。
秦凝一时分心,差点将开得正好的花枝给剪断,她定了定神,放下剪子问道:“他来做什么?”
“不知道,谢小将军说要见了家里主子才肯说。”
“母亲和大哥都不在府上?”若是他们在府上,门房也不会直接过来找她。
“夫人今日去承恩寺上香,大公子也在外头办事没回来。”
所以家里只剩下秦凝一位主子。
客人上门,她总不能将人赶回去,况且,他们近日还有求于谢迟晋。
秦凝吩咐人将秋海棠搬到廊下,之后进屋换了身衣裳,朝前院走去。
从假山松树旁边走过的时候,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今日庭院里的鸟叫声比以往显得吵嚷。
绕过影壁游廊来到前院,秦凝远远地就看到,繁茂的花枝后面坐着个高大的人影。
谢迟晋自在得像是来了自己家似的,大马金刀地坐在最上首的位置。除了神情比以往淡漠,倒是跟几年前来秦家的样子差不多。
秦凝深吸一口气,款款上前,“我父兄都不在家中,不知谢小将军上门所为何事?”
谢迟晋放下手里把玩的茶盏,霍然起身,比她高出一大截来,肩膀很宽,气势凌人。
可他口中说出的话,却跟他这身慑人的气势截然相反。
他低声道:“我养的鸟儿飞你家里了。”
秦凝都做好了跟他客套正事的准备,怎么都没想到,他说的会是这么一件小事。
她眉心微蹙,迟疑地又问了一遍:“什么?”
“我养的鸟儿飞你家了,我过来找鸟。”谢迟晋神态认真,仿佛这就是再正经不过的大事,值得他堂堂大将军,费好一番力气专门跑到别人家里,上门讨要。
他指了指身后,下人手里提着个空的鸟笼,里头一应物什俱全,倒是有模有样的。
可秦凝还是觉得荒唐,难以置信道:“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两家隔了大半个京城,什么鸟能飞这么远?
难道他在京城养了鹰?
谢迟晋信誓旦旦,“如何不可能?我亲眼看着它飞进来的。”
他身后的万仞一脸复杂地低下头。
秦凝微微扬眉,“飞到了我们家?”
“正是。”
“现在它许是已经飞走了,谢将军还是去别处找吧。”
“不可能,我没见到它飞出去,肯定还在你家里。”
不管她如何劝说,谢迟晋都坚持自己的立场——他的鸟飞到秦家了,就在他们家里,他要找回去。
秦凝都快忘了,上次她被谢迟晋想一出是一出的倔脾气给气得头疼是因为什么。
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再遇到一次同样的情况。
拗不过他,秦凝最后长叹了口气,“你想找便找吧。”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鸟儿能飞这么远,还飞得这么准。
京城这么多宅院世家,怎么就好巧不巧地,正好飞到了她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