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妹子,你怎么又来了?都说了我家没有垃圾要扔,你去别人那里看看吧。”
一道微带着烦躁的女声响起,随着她的声音出现,四周卖菜的小贩看向赵雨洁的目光全部带上一点莫名的看不起。
“走、走、走,我这儿刚摆摊,没有便宜的剩菜叶子给你。”一个大婶甩着手驱赶赵雨洁,像赶一只苍蝇一样。
“大婶,我就站在旁边,不会碍着客人买菜的。”赵雨洁抹了一把脸,苦笑着厚着脸皮继续说:“客人们挑菜时扔下不要的烂菜叶,您就便宜些卖给我行吗?”
大婶竖起眉头,神态愈发不耐:“滚开,别在我面前待着,我就算把菜叶子扔进垃圾桶,也不想便宜卖给你。”
赵雨洁愣了一下,两秒后佝偻着身体慢慢挪开,最后在离商贩五六米的地方坐下来,把脸埋进膝盖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小贩们热闹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赵雨洁仿佛被遗落在失地的一个小可怜,只能孤独地舔舐伤口。
等早起买菜的人流散去,小贩们推着三轮车离开,赵雨洁才缓缓起身。
用破了几个洞的衣袖擦掉眼泪,她捡起地上被挑剔的客人撕下的,或枯黄或软烂的菜叶。
一个大娘有些不忍心,从车上抓了两颗土豆给赵雨洁:“给你吧,我家里人不爱吃土豆,拿回去也是浪费。”
赵雨洁的眼泪刷地落下,她忙不迭地接过土豆,连连鞠了几躬:“谢谢,谢谢大娘。”
大娘摇摇头。
这个赵雨洁也是个苦命人,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吃着百家饭长大。
等她长大嫁了人,丈夫又是个赌鬼,把家里的家底全部赔了进去,欠下一屁股债后跳河自尽了,给她留下一大堆烂摊子、一个瘸腿的婆婆和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
她为了还债,每天要打两份工,干的都是最苦最累的装卸工的活,即使如此,他那个赌鬼丈夫的赌债也像个无底洞一样,根本填不满。
她们把家里的房子卖了,三个人挤进只有几平米的窝棚里,卖房的钱勉强够还掉三分之一的债款。
赵雨洁打工赚的钱也全部用来还债,平时只能靠捡些菜叶子之类的维生。
“哎,小赵啊,你这样过日子也不是办法啊。”大娘叹息一声,“大人能熬,可是孩子还小,长期只吃烂菜叶肯定会伤到根子,以后想补回来可就难了。”
赵雨洁的儿子今年不到四岁,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看起来和三岁的孩子差不多,瘦瘦小小的,只有脑袋奇大无比。
赵雨洁的手指捏紧怀里的菜叶和土豆,眉头深锁:“我也是没有办法,再忍忍吧,等过两年把债还清了,我再给小宝补一补。”
说着,她咬了咬牙,“实在不行,我再多打一份工……”
大娘把三轮车推着三轮车往前走,赵雨洁和她顺路,碰到一处陡坡时,在车子后面帮忙往前推。
等过了坡,大娘还没来得及道歉,猛然想起来早上老伴儿读的一份南桥日报的内容。
她上下打量着赵雨洁,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小赵,你有多高啊?”
赵雨洁一怔,努力回忆着刚怀孕时,去医院检查顺便量的身高,“好像是1米74吧?”
正因为身高足够高,她才拿到了装卸工的工作,领导也能无所顾忌地把她当男人使。
“够了,足够了。”大娘一拍巴掌,“咱们市里最大的纺织厂在招工,听说福利待遇特别好,你快去报名。”
“纺织厂招工?还有身高要求?”赵雨洁听着感觉那么不靠谱呢。
像纺织厂这种国企单位,出了名的难进,像她这样的人想进去端铁饭碗,还是做梦比较实际。
见赵雨洁不信,大娘解释了两句:“说是招模什么特的,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只记得她们写明了只要大高个儿。”
说完,语重心长道:“依你的身体状况,装卸工的活只怕是干不下去了,不如趁现在有机会赶紧换个正式工的工作。再说,小宝岁数也大点了,该去上幼儿园了,你婆婆根本看不住他。”
赵雨洁停下脚步,内心十分认同大娘的话,她的身体确实越来越差,领导正有意向辞退她。
还有小宝,越来越调皮好动,有几次婆婆都差点看丢他,吓得整宿整宿睡不好觉。
“大娘,您知道纺织厂招人的具体信息吗?我怕我不符合她们的招工标准。”赵雨洁下定决心搏一搏,眼中染上一抹从未有过的神采。
“我记不清了,不过南桥日报上有,你跟我回趟家,我把报纸拿给你看看。”
“谢谢大娘!”
*
“小凤,你有想去的单位吗?”严母捏起一颗葡萄,剥掉葡萄皮,把果肉放进严向风的嘴里。
严向凤咬了两口,微酸的果汁在唇舌间爆开,她皱了皱眉,推开严母递来的第二个葡萄:“有点酸,我不吃了。”
严父正坐在餐桌前看报纸,扫了两人一眼,隐隐压着怒气,“你就惯着小凤吧,早晚把她惯坏了。”
严母把严向凤拒绝吃的葡萄果肉塞进嘴里,然后用手帕擦了擦沾满汁水的指尖,提起整串葡萄放回果盘。
“我怎么惯着小凤了?她一个人出去留学两年多,前阵子才回国,难道我不应该把这两年的母爱给她补回来吗?”
严母气势汹汹地翻了个白眼,转头看向严向凤时,又恢复温和慈祥的笑脸:“小凤,我让保姆阿姨做了你爱吃的珍珠豆腐丸子和玉米烧麦,你还有什么想吃的不?”
严向凤摇摇头,“妈,我在国外习惯了不吃早餐,你们不用给我准备。”
她戴上新买的项链和手镯,欣赏了两眼涂成大红色的指甲,起身拿起手包和大衣:“一会儿我和几个小姐妹还有个聚会,你们自己吃吧。”
严父听到严向凤又要去聚会,“啪”地一下把报纸甩在桌子上,拉下脸,面上一片阴沉。
“不许去,今天你给我乖乖在家待着,哪里也不许去。”他沉着嗓音命令道。
严向凤气得跳脚:“你这是在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我不同意!”
“别跟我来你在国外那一套,我说不许出去就是不许出去。”严父恨铁不成钢地望着严向凤,“天天跟一群不着五六的纨绔子弟混,不是搂搂抱抱地跳着不知羞耻的舞,就是穿着奇装异服在街上混,我看你去国外读书把品性都给读坏了。”
“早知道这样,就不应该让你出国。”严父的话越来越难听,严向凤和严母不由得齐齐变了脸色。
严向凤情绪激动地反驳:“我看你才是封建老古董,只知道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现在时代变了,你能不能用发展的眼光看待问题?”
“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就看着你跟别的男人搂搂抱抱?见面就跟人脸贴脸?”严父冷嗤一声,嘴角向下拉得老长。
严向凤把手包和大衣往沙发上一扔,“我说过多少次了,我们只是在跳交际舞,不是搂搂抱抱。还有,脸贴脸是外国人打招呼的一种方式,就跟你和别人握手是一样的意思,你别总上纲上线的,行不行?”
严父:“我不管你在国外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在咱们华国必须遵守我定的规矩。”
严向凤气不过,跺了跺脚向严母寻求帮助:“妈,你看看我爸……”
严母刚要张口打圆场,严父便斜了她一眼:“小凤变成这样,跟你的溺爱脱不开关系,这样下去,你会毁了她的。”一句话,把严母怼得哑口无言。
他勾起指节,敲了敲桌子,“小凤,你今天想好要去哪个国企工作,我托人去给你办入职手续。从明天开始,你给我乖乖去上班,和之前的所有狐朋狗友都断了联系。”
严向凤过惯了自由自在的日子,如果以后注定被工厂呆板无趣的生活禁锢住,那还不如让她去死。
正要绝食抗议的严向凤,视线忽然被桌子上散乱的报纸吸引住。
她拿起那张南桥日报,指着其中的主版面说:“我想好了,我要去这里上班。”
*
来纺织厂面试“模特”的大约有20多个人,秦秋意筛选掉低于172cm的女生和低于183cm的男生后,剩下15人。
再根据三围、身材比例、腿型和长相等,最终只留下了5个人,4女1男。
女生分别是赵雨洁、严向凤、李雪、祝宁,男生叫潘明亮,加上葛小瑛和姜絮,暂时组成了一个7人队伍。
“你们有的人可能第一次接触‘模特’这个概念,模特——就是进行时装表演,用肢体语言向别人展示服饰魅力的一个职业。”
秦秋意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块小黑板,用粉笔写下了她们的主要训练内容和时间安排。
“接下来的一个月是你们的实习期,如果表现得好,那么一个月之后就可以转成正式工。如果练习得不认真,达不到我的考核要求,”秦秋意刻意停顿一下。
视线一一从她们面露不安的脸上扫过,语调严肃地说:“那么我只能遗憾地把不合格的人请出去了,我的队伍不需要浑水摸鱼的人。”
赵雨洁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刚刚被留下时,那种从未体现过的如坠云端的轻松感觉,瞬间被紧迫感取代。
她要好好训练,然后留下来!
不只是为了挣钱还债,更是为了自己的未来,她想为自己而活。
秦秋意讲完注意事项后,领着新来的五个人去找钱副主任,在钱杨那里填了临时档案,然后去找政工科的朱干事弄工牌。
接着是安排宿舍、去找食堂负责人转粮油关系等等零七八碎的事情,全部忙完已经到了中午。
秦秋意放她们去食堂吃饭,自己则拿着钥匙和钱包,施施然往悦客菜馆的方向走。
最近她一直在忙,上次跟张蕾、吴博皓去过一次悦客菜馆后,总是抽不出时间去那里吃饭。
秦秋意到悦客菜馆的时候,厅堂依旧干干净净的空无一人,老板娘孟丽正坐在一个矮几前,神情温柔的教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做功课。
注意到秦秋意的到来,孟丽抬起头笑着打声招呼:“欢迎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