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景澄对陈赖头并无指望,说了句大道理后,话锋忽的一转:“你们牛老爷,与颜宜春到底什么交情?说来我听听。”说毕,补充道,“休想着糊弄我,我只是懒得去唤县里的锦衣卫来答话。”
陈赖头虽不知道杨景澄的官职,但他知道自己与杨景澄乃云泥之别,碾死他比碾死一只蚂蚁难不到哪里去。因此,他半点没有替牛桂天遮掩的心思,竹筒倒豆子般,把牛桂天近年来与颜宜春的勾当倒了个明明白白。
杨景澄安安静静的听着,不发一言。事实如他所料,这些年来朝堂虽争执不断,气候却称得上风调雨顺,是以民间百姓还算过得去。既过得去,自然无人卖田。似颜宜春这等不上不下的村霸,远不到能肆意兼并的时候。唯有背地里搞点小阴谋。
譬如,引诱颜爽之父dǔ • bó;又譬如与税官沆瀣一气,表面装作替族人免税,实则一次一次的故意加税,钱归牛桂天,田归颜宜春。
窗户后头的颜舜华亦听的清清楚楚,她没有出声,只在心里冷笑,原来不消她出手,颜家已然自相残杀了。
陈赖头说完,又跪了一阵儿,杨景澄挥挥手,示意他们三个滚。陈赖头喜不自禁,和孟勇一起千恩万谢的磕了十好几个头,拽着昏死过去的方十八,逃也似的跑了。
杨景澄起身,正欲回房换掉湿衣裳,长随贺平匆匆走了进来,在他耳边道:“世子,颜爽家的跳井了。”
杨景澄顿了顿,问:“你怎知道?”
贺平道:“世子绑了她来又故意放走,不是想探查她们家有何阴谋么?于是我就跟过去了。”
杨景澄带着嘲弄的语调道:“她家能有甚阴谋?然后呢?你把她救了?”
“总不能看着人死吧。”贺平道,“但刚颜宜春家的把颜爽的尸首送回去了,呃……丧葬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我看她家不似葬的起的样子。”
窗户吱呀一声打开,颜舜华从里间探出头来,道:“乡里埋人一床破席子了事,我们随五百个钱吧。”
杨景澄道:“我问她要不要来我们家做工,她拒绝了。”
颜舜华愣了愣,公侯府邸乃世人削尖了脑袋想去的地方,能进杨景澄的院子,哪怕做最低等的帮佣,日子都比乡下好百倍不止。休说被同族欺压的佃农,就是庄头,都恨不得把自己闺女送进去。颜爽家的竟拒绝了……
同样在屋里听了半日的叶欣儿低声道:“她死意已决。”
“乡间没有守节的风俗,死了丈夫也不至于如此。”颜舜华喃喃道,“她没孩子么?”
杨景澄道:“三个孩子,最小的女儿前日被城中甚张老爷弄死了。”
颜舜华年幼,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叶欣儿却是狠狠的抖了一抖,两滴泪珠扑扑的掉落在地,又赶忙硬忍住了余下的泪。杨景澄隔着窗子,看到了叶欣儿的神情,问道:“欣儿,依你说,该不该救她?”
叶欣儿无法回答,有些人活着还不如死了,当年她若非年幼不懂事,本能的贪生怕死,只怕也一根绳子吊死了吧。
颜舜华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使个婆子去把人带回来好生劝劝吧。”
杨景澄无可无不可,随口唤来高华家的,命她去颜爽家走一趟。不想,高华家的一脸晦气的走了回来,摇头道:“她几个妯娌守着她,可她趁人不防,撞到井沿上,我去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众人齐齐沉默。良久,颜舜华道:“我不想骑马了,明日回京吧。”
杨景澄点了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以前说,豪强没有无辜,总有人要跟我杠,仿佛宗法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一样。而且每次我写到类似的内容,也总有读书人喷我不理解古代的典籍。
其实有什么好说的呢?
古代的字字血泪,鲁迅都写在了《狂人日记》里,没什么好争议的。在久远的年代里,宗法的确合适了当时的生产力。但我们都工业化了,这些玩意该跟着历史一起死去了,而不是从新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