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昱被雪浪中的石块砸的头晕眼花,嘴巴、鼻腔、耳朵里塞满了雪粒。窒息的感觉并不好说,强烈的求生欲望驱使他奋力的用脸在雪中顶出了一个可以呼吸的空间出来。空气涌入胸腔,魏昱获救般的大口呼吸了两下,左肩膀已经完全动不了了,只能用右手十分吃力的去拍身旁的陈子恒。
“子恒,子恒你还好吗?”
陈子恒觉得能感觉到魏昱在拍他,只是听不清楚他的声音。胡乱的哼哼了两声算作回应。他的右耳朵很痛,嘀嘀嗒嗒的在往下滴着什么。
魏昱听到了陈子恒的回应,心中的大石头也落了下来,幸好两个人都还活着。雪倒下来的那一刻,他看见前面有一处空穴般的凹陷,虽然不深,仍有大半身子在外面,但总比直接被雪埋了好。雪怕是已经将一线天埋了,他们虽然活着,但出不去,别人也找不到。
魏昱将两人之间隔着的雪挖开,越挖越觉得不对劲,雪微微泛着粉红色。直到看见了陈子恒的脑袋,他沉默着从裤腿上撕下一截布料,包裹着雪贴在他的耳朵上,没有说话。
陈子恒此刻还有心思开玩笑:“是不是划了一个大口子,老子就说怎么这么疼。”
魏昱沉默了一瞬,不想瞒他,沉声回道:“子恒,你耳朵被削掉了。”
陈子恒先是一愣,怪不得他刚才听不清魏昱说话。强忍住眼底泛起的酸涩,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故作坚强,笑道:“那完了,兰草说少根头发都要和俺算账,这回去可不好交代。”
寒冷已经渗进了骨子里。他们两个被埋在百米深的雪下,死亡已经在路上了。
魏昱眉平眼静,从心口摸出梅绣给他的香囊,说话的声音比平时大,苦笑道:“是,回去可不好交代了。”
两个相伴多年的老友,在此刻,谁都不想提起死亡,却不得不提起死亡。
陈子恒看着他手上把弄的荷包,嚷嚷道:“哎,兰草给俺做的鞋还没来得及穿。冯渊这回要气死了,咱们没带上他一起。”
魏昱的指尖抚摸着香囊上的梅花,长长的叹一口气:“幸亏没带上他一起,不然兰草与梅,都没人照顾了。”
陈子恒看着眼前白花花一片,他失血过多,身上冷的厉害,已经没力气了。虽然是笑着的,但是神情很是认真:“兄弟要是先走一步,你就把我的肉吃了,咱们能活一个是一个。”
魏昱别过头看他,面上也没什么血色了,“胡扯,血淋淋的我可吃不下去。”
陈子恒自顾说道:“你要是能出去,就告诉兰草,我与别的女人跑了。这样她也不会太难过,你给她定一门好婚事,啊?”
魏昱看着他,认真说道:“我要是出去了,一定告诉兰草真相,让她一辈子都念着你,想着你。”
陈子恒咧着嘴无声的笑了:“魏昱,你还真是绝情啊。”
他眼皮子都快要耷拉下来,昏昏欲睡。魏昱强撑着精神,用右手拍打着他的脸颊,喊道:“子恒,别睡,睡了就醒不过来了。”
陈子恒哑着嗓子说道:“别打了,疼。”
魏昱见他还有精神,自己也笑了,“疼才睡不着。魏观的喉咙被我一箭射穿了,我赢了。再给你一次机会,这回咱们比,谁活的更久。”
陈子恒点点头,又摇摇头。
魏昱费力地往他身边挪了挪,两人凑在一处,至少心里上能暖和一些。
他捏着香囊,放在唇边,轻轻地吻着,脑子里想的都是梅的一颦一笑。想来想去,还是六年前在宴会上的惊鸿一瞥最令他心动。没想到,他竟然是先走一步的那个人,这辈子是没机会再见她了,下辈子再去寻她,两人做一对寻常夫妻,从黑发走到白首,才能甘心啊。
梅躺在榻上,春潮还燃起了安神香,说她是心绪不宁才会胡思乱想。可是梅自己知道,她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灵台混沌一片,无法集中精神,总觉得有事发生。
是不是魏昱出事了?
想到这里,她起身从衣柜里翻出魏昱落在这里的一件外袍,抱在怀中,嗅着魏昱的味道,越发的不安起来。在这一刻,梅深深的感受到了无力与无奈,如果她能看见预言,是否就能知道魏昱发生了?如果她能看见预言,魏昱此刻真的有危险,是否能帮他脱险?
真没用。自己真没用啊。
梅将脸埋进了外袍中,她的五脏六腑都在疼痛,就连呼吸也很困难。窗户没关好,寒风吹进屋内,当她抬起头的时候,正巧能看见雪中的仙山,泪水便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扑簌簌的落下来。静静地看着仙山,即使这座山给她带来了痛苦的回忆,即使这座山罪孽深重,她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口中喃喃道:“求求你,让我知道魏昱现在如何,求求你了,就拿我的命去换吧,让我看到他,让我看到他吧......”
寒风灌进衣袖中,彻骨的寒凉也叫她清醒过来。她一定是疯了,才会祈求仙山。再看向仙山时,只觉得雪中它越发张牙舞爪、恐怖阴暗。梅起身想去关窗,突然刮起一阵大风,夹着雪花扑了她满面。
梅脑中一片空白,眼神也失去了神采,怔怔地站在原地,任由雪花与寒风扑打着她瘦弱的身躯。
她然看到了。
雪......魏昱与陈子恒......还有血,四周全是雪,他们被困住了。
春潮进来时看见梅如同中邪了一般站在原地,吓的赶忙扑上去,使劲的摇晃着她肩膀,着急喊道:“梅?你怎么了,梅?”
梅最后看到的是一线天空。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身体的力气仿佛被全部抽空,直直地要往地下栽,春潮为了扶她,两人双双跌在地上。
疲倦感来袭,梅晓得她不久后又回陷入昏迷,在无尽的黑暗中挣扎。强撑着力气,吩咐春潮:“快......去找时绥和冯渊,立马来见我。”
春潮已经来不及扶她上榻了,撒腿就往外跑,喊了两拨人分别前往东元宫和大政宫,十万火急。
时绥先到一步,春潮赶忙领着她冲进屋子里,而梅躺在地上,已经是半梦半醒的状态了,气若游丝,每说一句话都十分困难。
时绥跪在地上,耳朵贴在她的唇边。
“魏昱与陈子恒......困在雪中......天,像线一样长的天。”
她重复了一遍,不解的看向春潮,问道:“她什么意思?”
春潮趁这个机会和时绥一起将梅扶上榻,听见时绥的话,春潮的有些发愣,随即想到了梅上一次昏迷,来不及细想,只得先同时绥解释道:“预言,神女能看见预言,王君出事了。”
这时有宫人回禀:“冯大人是外臣,不能擅入后宫。”
时绥一听魏昱出事了,什么也顾不上了,呵斥道:“本宫是王后,要见冯渊,谁敢阻拦,杀无赦。”
冯渊以为香姬出事了,一路飞奔而来,她要是出事了,魏昱不得砍了他。
寒山宫的宫人直接把冯大人往寝屋领,他一进屋子,见香姬在床上,时绥在床边,还以为是时绥欺负了香姬,紧张问道:“你把她怎么了?”
时绥懒得和冯渊计较,又把香姬的原话重复了一遍,神情凝重:“你可有收到战报?”
冯渊摇摇头,看向春潮。在场的两个都是雨国人,只有她是神女庙里出来的,只能看春潮怎么说了。
春潮握着梅的手,笃定道:“神女的预言不会错,赶紧去救人。”
冯渊当即就要往外走,却被时绥唤住:“你可有信的过的人,魏昱和陈子恒的命握在他手上,绝不能有失。”
冯渊愣在原地,除了他自己,搜肠刮肚也没想出一个可以托付性命的人。
时绥起身,神情严肃道:“冯渊,你不能去,朝堂需要你坐镇,只有我能去。”
冯渊面上划过一丝诧异,问道:“你当真可以?”
时绥不屑一笑,人已经往外走了:“你忘了,雨国人擅长马术。魏昱的命,我视若珍宝,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