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湘说:“你想太多了。”
湛南:“……”
林湘瞥了眼茶几上的书。
那条幽灵只是在学习怎么做一个正常的六十岁女人。
毕竟,初回人间,这奇葩站着尿尿,把卫生间弄的一塌糊涂。林湘撞见骂了她几回,才得以改正。
湛南说:“我出去一趟。”
吃过晚饭,林湘把所有的灵石堆放在客房,又叫湛南和钟妈把床和椅子、桌子,全移了出去。
这里将成为她的修行宝地,她的狐狸洞。
八点多,钟妈回去了。
林湘发现卧室多了一本挂起来的可撕日历。
她奇怪:“钟妈买这个干嘛?客厅有挂历。”
湛南说:“我买的。”
林湘转身。
男人神情淡淡,正在整理他的衣物。
之前林湘叫钟妈把他所有的东西全收拾起来还给他,这次他从落日小镇回来,行李没带回家,直接放在林湘家。
他又想起那天,林湘带他上来,门一开,他的拖鞋不见了。
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
失落,不安,不知所措。
他怕这个家不再有他存在的痕迹,他怕早晚会有另一人取代他的地位。
他怕失去她。
林湘问他:“你买来做什么?”
“撕。”湛南回答,“撕完十张,交到你手里,你不要赖账。”
他的声音沉闷。
林湘大笑,抱住他戏谑:“好可怜呀,这么不情愿?想当初我为了骗你晚上留下,费了好大力气,你那时能想到有今天吗?”
湛南闷闷的叹一声,不理她。
林湘笑完,目光瞥见日历,突然一闪。
不好!
今天是周日。
再看时间,九点二十二分。
要完。
明天一早,头一件事,她要让钟妈找这栋楼出租的公寓,最好五楼以下,一周之内必须签合同。
可今天怎么也来不及了。
除非——
林湘平静的说:“湛南,你放完东西,先洗澡。”
他应了声,没回头。
林湘走到客厅,取下挂在门后的一串钥匙,出去。
一面旧镜子安静地靠在墙边。
她拿起来,径直往前走,一直来到邻居的家门前。
她用钥匙进去。
一进门,林湘皱眉。
……好乱。
客厅的地毯上到处都是书,堆得能有小山高,有几个地方快顶到天花板了,这位懒于归纳的主人也不怕塌下来砸到头。
茶几上瓶瓶罐罐乱丢,还有几个洗干净的玻璃容器,以及红的绿的各种颜色的……魔药?
看起来有点危险。
沙发扶手上搭着几件熨烫整齐的校服,坐垫上,从左到右分别是一叠上衣,一叠裤子,一叠领带。
书包就往墙角一扔。
小餐桌堆满零食。
……
林湘好不容易挤出一个位子坐下。
真少见。
这个世界上,居然有比她更邋遢的人。
邋遢就算了,为什么不找个管家定期清洁呢?原公子又不是穷的付不起工钱。
怪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林湘盯着那面锈迹斑驳的镜子,因为无聊而打哈欠。
九点半。
镜面突然一变,显出人影。
英俊的恶魔慵懒地倚在床头,黑发散落,睡袍敞开,风光一览无余。
他呈现惨淡的冷白色,可线条流畅而漂亮的胸肌。
他围绕修长颈项一圈的黑色缝线。
他心口空缺的奇怪的洞。
……
林湘觉得魅魔有心勾引她。
她坐怀不乱,无动于衷。
她说:“大人,别来无恙。”
魔王抬了下眼皮,似笑非笑:“林湘,这是你家?”
少女说:“是。”
魔王更想笑了。
他故意又问一遍:“你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啊?”
“当然。”林湘不耐烦,“大人,你不要讲废话。”
魔王轻咳,装惊讶:“你家这么多书?”
“你大惊小怪呀。”林湘淡淡说,“我读法典动不动睡觉,那是因为书太无聊,文字也难懂,其实我勤奋又好学。”
“真让我刮目相看。”魔王说,又疑惑:“可那是魔法书籍,你旁边那本,封皮是七芒星阵。”
林湘对魔法阵知之甚少,于她而言,这就是湛南安置在她家门口,唐小楚和她一起泼水、点火玩,一闪一闪亮晶晶的小装饰。
她说:“是又怎么样?”
魔王问:“你什么时候对魔法感兴趣了?”
“从永夜森林回来后。”林湘神态自若,“我想更了解你啊,大人。”
魔王心里想,小骗子。
他嘴上说:“我很感动。”
林湘马上说:“那今天就这样吧,你早点休息,我挂了——”
她挂不了。
这是一面镜子。
“我不想休息,我想跟你说话。”魔王抬手一指:“沙发后面的扫把,也是魔法师专用。”
林湘说:“我觉得魔法师的扫把用来清理房间,特别好用,打扫的特别干净。”
魔王一双细长斜飞的血瞳,忍不住泛起笑意。
他克制住,一本正经:“真的吗?我不信。”
“不如你问女巫借一把试试。”
“女巫的扫把是宝贝,她们才不外借。”魔王摇头,“林湘,你骗我。”
“谁骗你了?”林湘瞪他一眼,“我扫给你看!”
魔王唇角上扬,柔声说:“好,那你小心。”
接着,他便看见小妻子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去,拿起他嵌入了凤凰翎的价值连城的扫把,如最廉价最平庸扫大街的笤帚那样,扫了扫地毯的灰尘。
高傲的火凤凰哪里受得了这等耻辱,当即抵死反抗,拼命挣扎。
林湘一下没拿稳。
扫把脱手而出,飞到天花板上,大发脾气,发了疯地转圈、扑腾。
累积了两月多的灰尘扑簌簌洒落,漫天纷飞。
魔王笑弯了眼睛。
林湘生气了,一扬手,无形的绳索困住扫把,将它带回她的手掌之中。
她瞪它:“有客人在,有观众在,你别让我出丑。”
她又用它扫地上的灰。
火凤凰气的浑身发抖,从扫帚柄到扫帚头都在乱颤。它回头,望见镜中快笑出眼泪的真·主人,深觉这两人全不是好东西。
于是,它自燃了。
扫把瞬间被火焰吞没,烈火将地毯烧穿一个洞,将天花板熏出烟灰色,却动摇不了握住它的少女分毫。
林湘淡定灭火。
“扫出火了。”魔王说。
他考虑要不要告诉她——不用管那把扫帚,它烧一会儿就会凤凰涅槃,完好如初,甚至比从前更强悍。
火凤凰多大的气性啊。
平时他关门的声音大了点,吵到它睡觉,它都能气的把自己给烧了。
她灭火了,它没浴火重生成功,反而灰头土脸。
林湘说:“我会向商家投诉。”
魔王颔首:“是要投诉,多危险。没伤着你吧?”
林湘摇了摇头,不吭声。
她不想待下去了。
“林湘。”魔王轻声唤,“过来。”
少女坐回沙发。
魔王说:“脸靠近。”
林湘耐着性子陪他玩无聊的镜子通话游戏,脸蛋凑上前,离镜面只有两厘米,额头和鼻尖有一点狼狈的烟灰。
魔王看着。
然后,他那刺骨冰凉的手便穿透玻璃伸了出来,指腹轻轻抹去她鼻尖的烟灰。
“呀!”
方才扫帚着火也不动如山的女孩,突然吓的扔掉镜子,霍地起身,远远躲开,唯恐避之不及。
她惊叫:“你不要过来啊,你不准出来!”
魔王戏弄她:“我偏要。”
他作势从镜中钻出。
“人类大陆有结界,你来了可就回不去了!”林湘脸色发白,威胁了一句,又装作怯弱:“你不要过来……恐怖片里的女鬼,就是从镜子里爬出来的。我好害怕,你走开。”
魔王又笑:“女鬼是从电视机爬出来的,我是男鬼。再说我是你的丈夫,杀光了全世界的人也不会害你,你怕什么?”
“前夫!”
“丈夫。”
“……”
林湘不想与他没完没了的争执,冷着脸道:“你安分地在永夜森林里待着,你玩你的。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别出来,否则我现在就砸碎镜子!”
魔王叹了一声。
他妥协:“好,不爬出来。”
林湘这才坐下。
魔王又说:“手给我。”
林湘不想给他,她怕他一下子把她拉去永夜森林,那她的人类可不得急疯。
她犹豫。
“大人。”她细声细气的说,“分手了就不要藕断丝连,这是情场浪子的行事准则。你是魅魔,前任遍森林,你应该最清楚。”
魔王看着她,看着这张纯真、美艳,极具欺骗性的脸蛋。
小骗子。
这话亏她说的出来,到底谁在藕断丝连?
他忽然感到一阵久违的凉意。
一定是夜间的风从心脏的破洞穿过,来回撕扯,彻骨森冷。
他说:“手给我,不动你。”
林湘便伸出手。
镜面宛如不存在的气体,轻易融化。
魔王牵住少女的手,穿越相隔天涯的距离,穿越暗之国的黑狱结界和龙之国的光之屏障,紧紧交握。
他的肌肤还是那样冷,如霜如雪。
半晌沉默。
魔王垂着眼睑,低声说:“有点想你。”
林湘说:“哦。”
“……就哦?”魔王挑眉。
“大人。”林湘叹气,桃花眼如寒雾笼秋水,烟波浩渺,“我知道你空虚,寂寞。你找遍永夜森林和暗之国,也找不到比我更合拍,比我知情识趣的女人。”
她停顿一下,偷瞄墙上的挂钟,语气冷淡了些。
“可你不要太喜欢我,我是风一样的天涯浪子,你再怎么想我,我也不会想你。”
魔王牵着她的小手,在她手心随意乱画,漫不经心道:“这么无情?”
“对,就这么无情。”
“唉。”魔王长叹,“人走茶凉。”
“走不走,茶都会凉。”
魔王斜睨她,突然温声说:“这两天,我去我们定情信物的诞生地逛了逛,发现有些小的蜘蛛蛋是近期形成的,成色很新,没有蛛网和灰尘。”
林湘神色一变。
时空裂缝,灵气渗出。
她的元神想必就是这样从老家过来的。
可不管是不是裂缝,那都太不靠谱了,具体在哪儿也不清楚,难道要她元神出窍,像无头苍蝇似的团团转,碰运气找回家的路吗?
出来容易,回去难啊。
林湘郑重的说:“大人,蜘蛛洞又脏又乱,还有吸血虫,你散步别去那里,不要乱动我的蜘蛛蛋。”
魔王浅笑,柔声问:“想我吗?”
几秒钟的安静。
接着,林湘说:“我每天都有想你啊!”
她仰起脸,信誓旦旦:“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思念比星河更长,只恨情深缘浅——人类世界哪有你那么英俊又勇猛的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