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回来之前,林湘就设想过,魅魔的宫殿一定乱七八糟,画面不会太文雅。
可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变成了如此惨无人道的局面,难怪小精灵和芙蕾大人受不了,难怪他的大臣和将军忍无可忍,恨不得揭竿而起,推翻他这品味猎奇的暴君。
他把好好的一座王宫,变成了狐狸的游乐场。
花园中,走廊上,房间里——全是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单尾野狐狸,吵闹个没完,随便扫去一眼,保守估计得有上百只。
这味道太冲,太上头,臭熏十里。
天上飞的猫头鹰和信鸽都备受折磨,生怕飞着飞着熏晕了,遑论林湘这般对气味特别敏感的生物。
尽管王宫的清洁员尽心尽力,前后花园依然可见一坨一坨有碍观瞻的排泄物。
就在林湘停下的短短几秒钟内,一只白色的成年公狐狸走了过来,如同开屏的公孔雀,故意在墙角撒了一泡尿,结束了还给她抛媚眼,示好。
林湘眼底红光隐现。
公狐狸翘起的尾巴垂了下来,马上灰溜溜地跑远了。
一路走来,林湘可以感受到两只人脸昆虫,芙蕾大人和她的同僚们的痛苦。
狐狸自由自在地奔跑,随地拉尿,还趾高气扬的。
幽灵,小精灵,小矮人和哥布林追在它们身后,骂骂咧咧地被迫成为铲屎官。
而他们伟大的王呢?
陛下在书房工作,视若无睹,若无其事。
他的脚边一左一右趴着两只红色的小狐狸,沙发上团缩着两只,门口又坐了三只,俨然看门狐的威严模样。
……狐假魅魔威。
野狐狸偶尔嘤嘤嘤叫上两声,陛下便抬头,目光望过去,微微一笑。
岁月静好。
林湘从门口进来。
狐狸们看见了,嗅到同类的气息。这气味和它们又有些不同,莫名的叫它们害怕。
于是,它们机灵地决定,奉这个新来的大姐大为领袖——以她为首,大家一起迷住魔域强大的帝王,从此集体过上六宫粉黛的幸福日子,皆大欢喜。
可林湘不是那么想的。
她不仅觉得臭,还觉得遭受了奇耻大辱。
魔王起身,刚说了一个字:“你——”
林湘怒而打断:“你竟敢如此羞辱我!”她盯住他,冷笑,“我丢下你不管,你就找几百只野狐狸来,暗讽我有狐臭——你无耻!”
她转身就走。
房门无风自动,在她面前关了起来。
魔王的双臂穿过她腰肢的两侧,双手在她身前交握,以一个并不怎么牢固的拥抱,宽松地固定住她。
他在她耳旁轻声叹息,委屈和无奈皆有:“我多冤枉。我想你,见不到你,找你又怕你厌烦,手机也不能打,在你的黑名单里躺着——还不行请你的同族来作客,以慰相思之苦么?”
林湘不作声。
不错,这些臭熏十里的狐狸还真是她的同族,虽然是隔了十万八千里打秋风都不敢找上门的可怜亲戚。
“不是。”林湘嘴硬,“它们是我的臣民。”
魔王微笑,纵容她:“好,你的臣民。”
林湘扒拉他的手,嫌弃道:“别抱我,不准碰我,你也臭。”
魔王怔了怔,歉然道:“早上给小狐狸梳完毛,手头有事,忘记洗澡换衣服。”
“臭死了。”林湘说,“不是小狐狸,是野狐狸。”
“好。”魔王言听计从,声音低沉而柔和,“只有你是小狐狸,剩下的都是野狐狸。”
“我是大狐狸——这不是重点。”林湘不耐烦道,“你刚说请它们来作客?原绯你骗谁呢?你偷动物园的狐狸,你的节操是不是也被自己砍掉啦?”
魔王毫不在意:“我是恶魔,无恶不作,哪儿来的节操。”
林湘懒得理他,只催促:“你还回去!”
魔王却说:“不还。”
“它们在动物园里待久了,早就失去野外生存的能力,迟早饿死。”林湘冷淡道,“你还能养它们一辈子吗?养完这一群,接着养一窝窝的狐子狐孙,千秋万代?”
“可它们在动物园毛发枯干,骨瘦如柴。”魔王说,“经过我的悉心调养,现在皮毛油光水滑,心宽体胖——”
“养这么圆润怎么捕食啊?跑两下都费力,送上门的兔子都逮不住。”
“所以这几天我在研究地图。”魔王右手摊开,一卷牛皮纸飞到他掌心,他铺平展示,“有一座荒岛可以当它们的居住地,那里没什么凶残的原住民,也没有狐狸的天敌。以后,那地方就叫狐之岛。”
林湘皱眉。
他居然是认真的,做足了准备。
“随便你。”她说。
魔王见她又要离开,突然问:“林湘,如果我们有孩子,会是魅魔还是狐狸?”
他问的平静,全然科学研讨的态度。
少女想也不想,答道:“怀不上。生殖隔离,物种不同,没办法孕育共同的后代。”
“双方都是人形的状态下,总也有百分之零点零一的可能性。”
“那不是更惨?”林湘嗤笑,“生出来一只混血小妖怪,长着狐狸的耳朵,魅魔的尾巴,走哪儿都被人嘲笑,被人排挤。没有族群认领的小可怜,生它干嘛?活受罪。”
魔王不说话。
林湘转头,发现有一只公狐狸,竟然明目张胆地打量她。被她注意到了,它破罐子破摔,发出古怪而暧昧的尖叫声。
真不要命了。
林湘冷笑。
她收敛着没释放真正的气息,这只色胆包天的蠢狐狸,就敢冲着他的老祖宗求偶。
于是她不再压制。
室内的几只野狐狸忽然惊恐地尖叫起来,慌乱地四处逃窜,渐渐的,动作慢了下来,再也不敢动弹。
它们趴在地毯上,变得比家养狗更乖顺。
林湘说:“这还差不多。”侧眸,又对那只嗅觉失灵多日的魅魔说,“你把它们送走,然后沐浴焚香三天三夜。”
“否则不准抱你?”
“你还想抱呐?一根毛都不让你碰,神经病!”
魔王叹气。
角落里传来哼哼唧唧的声音。
林湘转身,望着那只意识到求偶求到了祖宗头上的蠢狐狸,听他先哼哼唧唧,后来又嘤嘤嘤。
魔王问:“它在讲话吗?”
“在拍马屁呢。”林湘嗤了声,斜睨蠢狐狸,又笑,“我当然又香又漂亮,算你会奉承。”
狐狸的尾巴摇了摇。
魔王想,狐狸竟然也会这么欢快地摇尾巴。那样子可爱又可怜。
林湘的笑意却慢慢地褪去。
她在万分嫌弃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看着这几只野狐狸,淡淡道:“……可惜也只有这点灵性,无法再进一步,你们修不成人形。这儿不归天道管,要怪,就怪他们西方的上帝吧。上帝不允你们长生求道。”
野狐狸们歪过脑袋,不解地看着她。
林湘沉默片刻,说:“等着。”
她人影一晃,突然消失不见,过了十几分钟,又猝不及防地从空气中出现,安然坐回沙发。
她问出了药房的位置,拿了几瓶药水过来。
魔王看着她。
林湘头也不抬,不看他,只对他说:“借你的地方一用。你忙你的,我要很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魔王颔首,回到办公桌后。
他一心两用,一边做事,一边关注小狐狸。
林湘把门打开了,他往外看,一怔。
书房门外,排起了长龙,长长的队伍看不到尽头。
一只只狐狸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严守自己的位置,耐心地等候首领接见。
也不知道林湘用了什么方法,才让吵吵闹闹的狐狸这么乖觉。
“你,爪子伸出来,张开。”少女对排在最前面的狐狸说,“趾间炎多久了?”
她拿起一瓶药水,替那只狐狸抹药。
轮到下一只,她看了看,说:“左耳聋了?已经聋了也没办法,右边的我瞧瞧救不救的回来。”
她依次给野狐狸看病,就像医生问诊。
态度实在称不上温柔,甚至很有几分冷淡,却始终耐心。
“你那不是秃头,是皮肤病,傻吗?你又不是人类,谢什么顶?”
“尾巴被谁咬掉一截?——你自己,为什么?动物园的空间太小了很烦很暴躁,得了焦虑症?知足吧,在野外你早就被吃掉啦,自由都是有代价的。”
“你没生病过来干什么?找不到女朋友关我什么事?走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