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其他魔将看杀红尘如看百灵鸟儿的眼神,应乌后仰靠在宽阔椅背上,仿佛浑然未听到那炒豆子一般的碎碎念,甚至连一个眼风都懒得给。
从始至终,他的视线都锁死在另一只剑灵身上。
那眼神里,既有审视,也有几分意趣。
兰因剑灵真的变了很多。
应乌猩红色的眼睛映出了对方如今的模样。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瑟瑟发抖的魔崽子躲在水缸里,在豁然大亮的惊恐中,胆怯而绝望地向上看的那一眼。
那是百年前爀月十五,一轮赤月高悬夜空,天地都是深深浅浅的绯色,在荡漾的水波中,剑灵莞尔一笑,将深红浅红都化开在眼角眉梢间。
每几年的爀月里,就会出现一次气候极端恶劣的情况,极寒极热交替,土地中渗出阴邪之气,泉水变黑,无法饮用。
魔物们的食物和水源短缺,又因天气原因难以远去捕猎,到山穷水尽之时,便会选择烧杀抢掠,猎杀同族。
在没有规则的魔界,弱肉强食才是本色。
而无止境的杀戮滋生了歹恶的乐趣,几位大魔间私下里shā • rén取乐,以至于发展到开盘下赌注,以魔物灵丹为人头计数,肆意猎杀不参与朝事的隐居种族。
当时的几位大魔中,就包括了兰因剑的第三任剑主,彼时的王血太子屠纹。
一场杀戮的尾声,相貌浓丽张扬的剑灵与躲在缸中的魔崽子面面相觑。
那时的兰因剑灵与屠纹少主只有半张兵主契,但也正是因为只结成了半张契,屠纹少主对剑灵的操控心达到了一种堪称极端的地步。
也正因剑主心念强盛,彼时楚兰因在外貌形态上被这剑主的喜好影响地极深。
大火燎开半壁天穹,云层受阴气的阻遏,旋卷成了旋涡的形状,月亮就是镶嵌其中的最大最亮的宝石,却又仿佛倾尽血光的精粹,将浓艳涂抹上那道逆光的影子。
半张兵主契对剑灵的束缚不强,没有绕指柔的咒术楚兰因就是只不怎么听话的灵,剑主在前院shā • rén,他就蹲在颓圮的砖墙边刨土。
草木灵华栖息在他袖子里,揣了满满一大兜子,偶尔有逃逸而来的神魂挤在其中,也得以浑水摸鱼地躲起来,就这样被楚兰因一并装走。
但其实只有屠纹杀上头了才不管他,兴趣所致,屠纹也会和猎物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这时候就一定要叫上剑灵。
绕指柔的咒纹长满灵身,剑灵翻着白眼和他在废墟中找寻苟延残喘的生灵,遍地乱石一重重地染着血色,金色的魔丹叮叮咚咚地滚落,像是风化泪成珠。
楚兰因十分没有诚意地翻找,甚至连听力与一半的视力都已经摒弃,又聋又半瞎的剑灵慢吞吞地揭开一个小水缸的盖子,然后就看到下面潜藏了只魔崽子。
应乌:“……”
楚兰因:“……”
水中的应乌哭了,咕噜咕噜地开始吐泡泡。
楚兰因则眨了眨眼,被那群泡泡逗乐了。
然后他就盖上了水缸的盖子,若无其事地走开。
从回忆里抽离出来时,应乌的指腹正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扳指。
对于已成大魔的他而言,幼年时的经历无意是极为屈辱的一段过去,包括这缸中的挣扎求生。
可他却也不得不承认,自水中望见的那一眼,确实是此生再未见过的美景。
伴随惊心动魄、命悬一线的濒死危机,他像是干涸池塘里的快死的鱼,机缘巧合之下窥到了岸头一枝虚弱又还挺直着的血纹兰花。
在此后的岁月里,他只想用鱼唇去贴那柔软的叶片。
而今天这个愿望就要实现。
魔宫大殿中,楚兰因自然也感觉到了拿到灼烈又玩味的目光。
应乌见他看过来,手中咒术一凝,杀红尘登时发出一声痛吟,单膝跪倒下去,用一句标准的骂祖宗结束了他洋洋洒洒的发言。
楚兰因皱了眉。
杀红尘朝他摇了摇头。
重新静下来的大殿内,连落针也可闻。
死寂之后,是应乌的一声笑。
他道:“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