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乔岩接任,来请问谢剑尊与兰因剑灵究竟该如何治理凌华宗,当好这掌门。
主要问题围绕他不善交际,如果日后要与其他修士打交道,遇上轻狂浮浪、险恶居心的人,他能不能直接拍死。
谢苍山沉吟片刻:“还是不能直接拍死……”兰因剑灵近来在学待人接物之道,自认大成,也仔细思索一阵,说:“唔,你一掌门,冒然拍死人也不好,让外人以为我们凌华不讲道理,歹人最喜欢用假仁义道德相互抨击同道。”
敲敲脑壳,出主意道:“那不如这样,有人惹你了,你就一拍桌,‘放肆’‘大胆’‘狂妄至极’,三连轮流伺候。”
乔岩接着问:“那三连后对方依然凶恶怎么办?”
楚兰因觉得他明知故问,道:“当然拍死啊!”
总之,虽然后来谢剑尊也传授了乔岩不少为人处世的道理和准则,但剑灵的三连还是意外的保留了下来。
乔岩一掌将小几上结的冰拍碎了,险些把楚兰因的困也拍跑了。
剑灵想歪歪头,却骤然发现自己被裹得严严实实,滚圆如已经膨胀的柳逢猫,只好整只球向沧山一靠。
沧山也穿了好些厚实衣物,还在外罩了条大袄,比楚兰因也不过体积小些,剑灵向他一偎,他也结实地顶住了,可正是因为太过结实的缘故,原本半抱的姿势就散了,楚兰因被弹了一下,沧山眼疾手快把他给捞回来,这才坐稳。
乔宗主眉头一挑,被发生在眼前两球对对碰的场景深深震住。
剑灵是个贪玩的性子,怎么这木头人还顺坡往下,简直岂有此理!
事实上明明是剑灵率先主动靠过去,这一幕被乔岩看在眼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在乔宗主眼中,那便是“我一个没看住,我们凌华烂漫活泼的长老就被拱了”的大型冒火现场。
剑灵有不俗的实力,这一点乔岩心服口服,晞山上他被楚兰因打的哭爹喊娘的旧事至今偶尔还会入梦,就和凌华的弟子半夜梦见考试一样。
可以说他这身扎实的根基皆是用彼时的眼泪和汗水换来。
可强悍是一回事,心性却又是另一回事。
至少在乔岩的心中,剑灵还是很容易被拐走的。
个中缘故,大抵是当年晞山上风风火火的日子,给了乔岩太深的印象。
浓墨重彩的旧时光,是他长存在识海中的一朵闪烁的烟火,于百年后也不曾褪色。
楚兰因拱在沧山怀前,冲他眨了眨眼,而木傀居然也学剑灵的动作,转过头,笑着冲他眨眨眼。
“你——!”
可怜的乔宗主一口气没上来,指着沧山半晌没憋出一句囫囵话。
“让我缓缓。”乔岩抽出腰间的扇子,猛扇一阵风,把鬓边的两撮头发吹得向后倒飞。
末了把扇子“啪”地一合,神情郑重道:“二位,你们在养伤,阴坑之事难以三言两语道尽,且待我们整理出一份纸质材料,缓一步再议。”
几息后,乔岩气沉丹田,清了清嗓子,再对沧山正色道:“但现在我会先表明一个态度,那就是我不是古板的人,凌华宗也奉行海纳百川,我不反对任何形式的人人恋,人魔恋,人灵恋,灵灵恋,这是你们的自由,我无权干涉——”
稍顿了顿,扇子伸出点了点沧山,接着道:“木头和剑,也是可以的,并不是因为种族,也不是因为我们兰因是长老,你是他头上的木头杈子,有道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哈哈,妈的,这什么句子?!”
楚兰因沉默片刻,道:“小岩子,你还好么?”
同时伸手想把眼睫上的冰霜抠下来,被沧山握了手腕,用温热的帕子覆在他眼皮上,融化了冰晶,再慢慢擦过。
乔岩此刻的心情十分迷乱,可又不能揪着这登徒子把他拖出去拍死,于是扇子越打越快,笑道:“好,我很好!”
“那你这是……”
“我这是热,热啊,我热的很!”
楚兰因微起仰头,沧山则低头,听剑灵在耳边道:“他都开始说胡话了,是不是这障的缘故?他大乘修士,这障怎么回事,还有这种本事?”
沧山拨开楚兰因耳边的一缕发,也低声回他:“不是障的影响。”
这明目张胆的悄悄话让“热的很”的乔宗主彻底坐不住了,起身对他们抱拳道:“二位,这里是凌华地界,不会有危险,你们先好生养伤,文书稍后送到,木头,你要原原本本读给楚长老听。”还特别有心的补充道:“还有,凌华的人没有什么损失,我先告辞。”
手脚僵硬地走出门,一条腿都迈出门槛了,突然回头大声叮嘱道:“就养伤,其他什么也不能干!那小子,听到没有,好好养伤,别动手动脚,这是我们凌华的宝贝长老,你若是有非分之想,休怪本宗主有失斯文!”
门上有冰,关上时簌簌落了不少碎末下来,还能听见乔岩的大嗓门在外喊:“看什么看!都回去干活读书修炼去!楚长老在修养,你们要拜会的明日来——我?我好得很,我现在可以徒手干死一千只鬼,能不好?!”
楚兰因“噗呲”一笑,化身灵活的球转了个方向,扑倒在沧山怀里,险些把他扑翻。
沧山单手拉了拉剑灵身上的被子防止滑落,再贴上剑灵的额头——这也算是楚兰因浑身上下唯一露在外面的地方了。
药峰长老怕冒然用火灵石会对剑灵的灵体造成对冲,故而也没有立即上灵石升温,外散的冷气将这朴素的屋子里落了一层霜白,如雪洞冰窟。楚兰因转了方向,面朝沧山道:“你和小岩子一起出去,我也不会睡不着。”
棉被中二人交握的手间,灵气在缓缓流淌,拉锯战终于止歇,木灵如涓涓细流淌入剑灵的灵体内,比炙热的火焰要温和柔慢,将正被寒气凝固的灵力疏引开。
剑灵确实会因九寒心而遭受无法抑制的冷,其威力不亚于修真界的至极寒毒,但这并不是此物的要命之处。
中九寒心之灵体,体内灵力会凝固冻结,不是仅仅表面的凝冻,而是由内而外,灵体内的每一分每一寸都是冰,依靠灵力而活的灵物失了活水灵源,自然会难以维系。
可楚兰因或许真的是体质缘故,沧山在谨慎检查后,确实没有发现剑灵被九寒心严重侵蚀的现象。
虽也有灵力凝固的状况,但十分缓慢,且可以逆转,仅是外散的寒气虽吓人。
楚兰因本灵也没有觉得冷的不能承受,落差大抵是从立秋来到小寒时节,只是因剑灵没有经历过如此明显的体温变化,他才极其不适宜,要裹成这样,虽没什么用处,但心里觉得暖和。
沧山的木灵能让他舒服,更快恢复灵流,楚兰因则又想用灵力试试能不能补一补他这裂开的木傀身,双方交握的手遮在厚被下斗法,两股灵力纠缠盘绕,最终以沧山一个精细的擒腕操纵取胜,剑灵放松身体,任由木灵力分散开,开始到处化冰。
剑灵的心情很好,他朦胧醒来时已经看到门外许多熟悉的灵线,他见到凌华宗的众人安然无恙,就已足够,虽还在障中,但只要人还在,就还有无限的可能。
楚兰因往沧山身上一倾,夹在被子里的长发拱起一个柔软的幅度,几缕蜷曲在脖颈中,几缕碎发不老实地跑出去,与木傀的长发相叠。
“要把他们带出去。”楚兰因低声道:“可不能掉以轻心。”
他似乎要讲正事了,却被沧山的手在关节上一敲,道:“乔宗主说了,要休息,正事不差这一刻,兰因,睡一觉。”
也许是真的疲倦,剑灵没有反驳,稍稍往下滑了几分,贴了耳朵在沧山胸口。
他合上眼,耳边的心跳灵音铿锵有力,他说:“再抱紧一点,陪我睡一会儿。”
沧山应下,亦合上了眼。
障中日夜并不规律,也难有正常的天象,可今日却迎来了半月来头一次勉强算是明晰的落日黄昏。
颜色妖异的太阳一点点消融在大雾后,鎏金与霁红色的晚霞铺开在天际,云层层叠叠逐入远方,如抖落一匹绚烂的、正在燃烧长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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