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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渡劫(1 / 2)

入夜,雪虐风饕,雷如龙吟。

储物囊中的法器尽数失灵,好在还有衣物,可以用来点了升火。

火焰将洞壁映成了一片纁黄色,像是落日黄昏燃到了极致,迸发出的一抹明亮。

若流云在天穹上染了红衣,风在广袤的大地上自由的驰骋。

天苍野茫,最终却化为一颗火星,向外挣去。

但很快便泯灭在了清冷的寒夜中。

李普洱抱膝坐在火边,影子被扯得很长。

楚兰因在翻衣裳时摸到了一包灵石,是他喜欢的口味,在火上过一遍加热,口感会十分脆。

又摸到一包馒头,也不知是哪个憨头憨脑的弟子塞的。

他记得馒头用竹签串着,在火上烤,会是人族的一种好吃的食物。

这东西简单,怎样做都不会做坏,不久后,烤馒头的香味就弥漫开了。

“给。”楚兰因把烤馒头递给李普洱,“吃点。”

李普洱接过,默默半晌,用力咬了一口。

然后一口接着一口,吃到腮帮子都装不下,吃到肩膀颤动,泪水成了口舌中的一味咸料。

写有“李普洱”名字的木牌,就放在火前。

与之并肩的,是一块更加新的“李普洱”木牌。

两块木牌,一新一旧。

一岁一年,便仿佛如此过去。

其上刻痕笔划力道皆相同,连边角不小心磕碰后的痕迹,也完全可以重合。

楚兰因抬手拍了拍他的背。

李普洱顺势埋下头,哭的乱七八糟。

半晌后,楚兰因听见他哑着嗓子,说了一句什么。

他侧耳去听,原是一句“对不起”。

因他的爻镜十死无生,楚长老也要陪他折在这儿了。

“所以你就把我的那份儿也哭完了?”楚兰因笑道。

“嗝!”李普洱吃的太急,居然开始一边哭一边打嗝:“……楚长老呜呜……嗝!”

楚兰因顺了顺他的背:“楚长老不呜呜,你再多吃点。”

又给他递了串烤馒头,吃完了再给他递了一串。

他们就这样一个递,一个吃。

直到李普洱一口气吃了十二个馒头,才停下。

“哭好了?”楚兰因挑眉道。

——是吃饱了。

李普洱用手掌抹去脸上的泪水,点了点头。

“我没有办法骗你。”楚兰因起了话头,换了个方位,与他面对面,低声道:“虽然托你的福,我成功说了一次谎,但现在我不能骗你,因为我骗你,你也没办法骗你自己。”

他正视李普洱的眼睛,说:“这爻镜虽然与太徽的有所不同,但本质上确实还是货真价实的爻镜术,它照见的过去未来,是你命数轨道的一种。”

顿了顿,“你也有所感应罢?那个剑修,就是未来的你。”

李普洱垂下眼,看着自己的膝盖,再度小鸡啄米似的点了头。

“……是那面灵屏。”楚兰因放缓了声音:“你是天生剑骨,天资卓绝,但你给师弟师妹们撑的那面灵屏,真的损坏了你的根基……所以这一次的渡劫雷劫,剑骨成了你的负累,你的根基没有办法承担你的天赋。”

所以雷劫哪怕不会要了他命,也会彻底的、摧枯拉朽的毁掉他的根基。

况且雷劫对心性亦是一大考验,李普洱突然遭此经历,如今怕是有些艰难了。

一个注定没有好结果的结果,一个摊开来写在面前的腐朽未来,任谁皆难以无动于衷。

楚兰因想起当年谢苍山从不算命术,其实凭他的功底,也未必会不准。

只是他说,何必去卜算,知晓了未来,生命便失去了意义。

如今楚兰因便完全理解。

换成是自己,知晓这未来的生离死别,又如何能平静对待。

可爻镜之中,法则同照。

这便是禁术全部的可怖之处。

李普洱极有可能,渡不过这雷劫。

没有人知道他后来经历了什么,又为何会变成那残废剑修的样子——走火入魔,曾杀过人,且以其浓郁的血腥味,手上必然不止一条性命。

连控制自己都几乎做不到,随时会发疯暴起,如此地步,又如何称之为活着?

李普洱接受不了。

可是他想要楚长老活下来。

但这不是他“想”就能做到。

身为剑灵,楚兰因知道第三种方法,但兰因剑身上已经再不可加任何一重的因果恶业。而此恶业种在他心里,那是一个小修士的自戕,不论怎样楚兰因也不能接受,当他一旦踏入太徽,等待他的也是灭顶天雷。

一个必死无疑的局面。

只因一面足够负荷如此强悍爻镜术的镜子。

楚兰因这下倒是觉得,那素拂有这宝贝,却也算是他的一个本事了。

但正是因为他是剑灵,他也明白,仅依靠法器就想要赢,是多么天真的事情。

楚兰因化出了自己的本体,递到李普洱面前。

李普洱以为又是馒头串,便要接过。

可他的身体却在指尖触碰到兰因剑的一刹那,猛地一颤。

“所有剑修都会有这种反应,我是目前天下最好的剑,每一个碰到兰因剑的剑修,心中都会想,如果我能拥有这把剑,该多好。”

楚兰因似乎颇有经验,道:“不过未必是出于占有的恶意,也许只是一种憧憬,那是剑道之巅,是无我之境。李普洱,你本有机会去攀登这座高山,成为你想要成为的谢剑尊,可是如今,已是万般难行,我问你——”

洞外雷声不止,大地震动。

“你后悔吗?”

火光落在李普洱眼底,被水洗清了,只余下一泓明亮的泉。

他咬紧后槽牙,直视楚兰因说:“我不后悔,楚长老。”

又用力抽了抽鼻子,哽咽着道:“再来一次,我也不会后悔,那是……那是我的家,是我的弟弟妹妹……我如果,如果不能救他们……我、我……”

他知道撑起那片灵屏,抵挡天阙宗的徐子岷的结果。

事实上很多事情,他早已心知肚明,只是不想去承认罢了。

李普洱终究是一个少年人,他也在心存侥幸,也在留有期望。

死而复生后的自己是否有一个微弱的可能,他的根基其实,并没有受那么重的损伤?

可是那么多人的归魂,只他跑丢了一片魂魄,这便是一个预兆。

直到他在上一个障中,感到修为瓶颈、丹田疼痛,就已是不详。

他其实隐隐约约知道这个结果,只想跟着楚长老他们,尽可能的走的更远。

少年人啊,看似简单纯粹,却又其实藏了如此深的心思。

现实也毫不客气的教给他一个道理。

一切的伟大皆要付出代价。

这便是法则的残忍。

可在法则背后,却是这样柔软的东西啊。

这一刻,楚兰因忽然想:如果我再早一步出关,就好了。

这属于人族的“如果”的假设,纷纷扰扰地缠上了他,但剑灵并不觉得懊恼。

“那你信命吗?”楚兰因道。

李普洱怔怔看着他。

“我不信。”楚兰因伸手抚在兰因剑颚处,那里的一抹兰花影印葳蕤开放,他说:“我不信这命。”

“李普洱,你真的觉得你会变成那个样子,或者说,你怎么可以认为,你的未来就是大奸大恶,shā • rén如麻?”

楚兰因将那块已经变得老旧的木牌拿起,递到李普洱面前,问道:“他为什么不杀你,明明看出了我是剑灵,强迫我和他签契,至少能让他好过几年。为什么他要发狂了,让我们滚,却自己走?又为什么留着凌华宗的身份牌,带着铁剑。”

他叹道:“一入魔道,一念则生杀予夺,远比如今快活,不论是人还是灵,寻求快活是天性。可后来我才明白我们的差别,于苦痛泥沼深处而不为恶,是人的尊严。”

李普洱眨了眨眼,又一行滚烫的泪从眼眶中盈满而出。

剑灵摸了摸他的发顶,道:“你没有变,我们不能武断的认为,你的以后就是一团乱。也许你像二姑娘一样,在行走江湖,杀该杀之恶徒,救无力之人。也许你只是不想留在凌华宗被庇护,不想在凌华宗发疯,这才游历在外——只要你坚定你不会变,你就算拿不了剑了,你就算去当个教书先生,去炼药,甚至去学阵法,你都永远是一位剑修。”

说着,楚兰因从储物囊中取出了两件东西。

那是一沓书信,一把匕首。

“你根基的事情,你师门都知道,我们原以为不会这么快,如果你在宗门渡劫,会比这里好上许多,但有些事情,总也要面对……你师门,还有你认识的,怕你想不开,又知道嘴笨,劝你反倒更教你难过,就写了这些。”

他把那沓信和那另一块木牌放在李普洱手中。

“活下去,活下去才有一个以后。谢苍山当年教我这些,如今我教给你。”

然后他再次道出了那个在比试时,他问过他的话。

“李普洱,你的剑在哪里?”

李普洱擦掉了脸上的泪,双手紧紧攥住拳。

半晌后,他的目光迎上了楚长老的视线。

于是楚兰因知道了答案。

他指着匕首说:“这东西不知哪来的,但它的灵线有修复之力,如果用兰因剑,你必血气大损。”

寒光熠熠匕首照出跳动的火光,楚兰因肃然道:“我会用这个挖出你的剑骨,这样剑骨不再会对你产生反噬,然后以符纸收束外面的雷劫,你不用直接扛,所有的雷劫会转化在你体内。”

这样李普洱就会减轻几分因肉身难敌,被雷劈死的概率,以及爻镜始作俑者在其中搞鬼的可能。

李普洱读罢书信,深深吸了一口气,再一咬牙,就要褪去外袍让楚兰因来挖剑骨。

“不急,先做准备。”

楚兰因把符篆皆掏了出来。

转化雷劫之法,他也只是在谢苍山那里听过,并没有真正实践。

灵力被封,他伸手在兰因剑锋上一抹,灵光外散,被他聚拢收在掌中,拍入符篆,以此启动符纸阵诀。

很快,一切准备就绪。

李普洱背对楚兰因盘膝坐着,那柄江陌陌的匕首被握在剑灵手里。

而李普洱浑身肌肉紧绷,口里咬了布条,正等着长老下刀。

却听楚长老忽然对他道:“沧山就是谢剑尊,你只要扛过去了,我就让他给你开小灶。”

“什么?!——啊!”

李普洱被这惊天大秘密砸的猝不及防,竟还是咬着布条喊了一声。

随后便感觉到背脊剧痛,像是锉刀直接穿过了脊骨,他冷汗直下,双手指甲刺入掌肉。

楚兰因满手鲜血,却不见丝毫煞气外泄,他道:“死了就什么也无了,那些谢剑尊不外传的故事,都在我肚子里,你小子要听,可要——”

剑骨一出,楚兰因立即翻转手腕,以匕首抹过,伤口果真恢复如初。

“轰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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