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就在傅时靖一颗心几乎悬到顶峰上时,贺猗出声否认了,然而下一刻他又喉头一紧。
“但是实际情况可能比这个更恶劣。”
“……”
他知道贺猗甚少有开玩笑的爱好,更不会拿这种事涉及底线的事说笑,所以每次贺猗除了说气话,他的每一句话他都会当真甚至放在心上,然而当贺猗真的一本正经说出这话时,傅时靖突然就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来展现自己的心情了。
“贺猗。”
他掩下内心的不安,神色变得冷峻,“你最好别跟我开玩笑,你知道我的底线在哪儿。”
“我没开玩笑。”
贺猗现在只觉得他现在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跟喉咙里扎了根针一样刺痛,可他不得不说,“我现在说的每句话都是认真的,但是你也知道我是什么人,既然已经有了承诺,我就绝不会做出背叛你的事,我只是想你听我说完后能不能冷静一下,至少……别冲动。”
“你说吧。”两分钟过后,傅时靖压下心里的猜疑和不安,目光笔直地看向他。
于是,贺猗硬着头皮说了,把他目前知道的所有关于裴双意的事情全部交代了个干净,说完后空气也显而易见的安静了下来。
傅时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直到脸上的错愕和厌恶再也掩饰不住,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所以,你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跟他纠缠在一起了?”
“不是,我不知道他还活着,我之前也根本不知道他会用伪装成另一个人的手段来接近我……”
任谁也想不到现实世界里一个本该死无全尸的人会在某一日完好无损的重新归来,甚至换了一副崭新的面孔,这种事对于任何一个普通人来说都是超越常识的存在,最多也只可能发生在艺术加工过的创作之中,贺猗也一样觉得不可思议,可当他知道自己穿书的那一刻时,这个世界就注定是魔幻的。
“所以呢?”傅时靖难以置信地皱起眉头,“在Y城时你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为什么现在才跟我说?”
“我以为那个时候不会再跟你有交集了。”
贺猗慢慢抬起眼看他,琥珀色的瞳孔被头顶的照灯衬得如同水一样通透,“我骂过他也打过他了,可我怎么也甩不掉他,当初他自己也说了,以后不会再做出什么伤害我的事,更何况……现在回了A市那么久,他也确实没有再出现过了,我才以为……”
“你以为什么?”傅时靖的神色堪称冰冷,“你以为他不会再找你了,所以你觉得可以息事宁人了?”
看贺猗那副默然无声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心里告诉自己别生气,可就是控制不住,傅时靖现在只觉得好笑,十分好笑,“贺猗,我真的不知道,你有时候是真的蠢,还是在装傻。”
“……”
他无视他眼底的错愕,怒火在心头中烧,“你是不是受虐狂啊,他当初怎么对你的,你都忘了?他说什么你都信,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他说以后不会再伤害你,你还他妈信,可我呢?我作为你的男朋友,你什么时候真的信任过我?”
“他一句顶我十句,他难受一下你恨不得把心给他,可我呢?因为你,我千里迢迢跑去救你,因为你,我花时间陪你痊愈,因为你,我脑出血几乎没命,因为你,我差点儿死在车祸里,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不是还因为以前的事恨着我,所以诚心想报复我啊?”
贺猗也不是没被人骂过,各种恶毒下流的字眼都有,可现在他却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听起来没有一丝一毫恶意的话,此时此刻却让他难受到几近窒息。
可他还是想解释,他一点也不想让傅时靖误会,不是他真的不信任他,而是他不想让傅时靖觉得他的喜欢和真心于他而言全是错付,没有人情愿自己被人骗。
他注视着那双镜片后,傅时靖眼里再也止不住熠闪的泪光,竭力稳住了呼吸和声音里不自觉带上的颤栗,沉声静气,一字一句道:“如果我不信任你,我现在会选择继续待在Y城,过我自己的日子,发展我自己的事业,甚至到老死,都不会再踏回这个城市一步,可是我回来了,就只是因为你。”
“我是信任你,才会陪着你去面对未来种种不确定的因素,哪怕你的家人以后不会接受我;我是信任你,才会在你面前示弱说我离不开你,想试着满足你的好强心,让你觉得跟我做.爱不至于那么丢脸;我是信任你,才会花剩下的时间来赌你一个人,哪怕你以后不需要我了,你依旧可以生活无忧,我却只能一个人退圈……虽然我知道我这样自以为是的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对你而言很不公平,可这就是现实……”
他一口气不带停歇的说完这些,神情越发认真坚定,可嗓音也越来越沙哑破碎,“以前我总觉得,有些为别人做过的事没必要说出口,因为会显得很刻意很矫情,可今天我不得不说,你可以骂我,骂我懦弱骂我自私,骂我为了图眼前的安稳而不顾后果,可你不能误解我,误解我的喜欢都是假的,误解我是个骗取你真心的骗子。”
“……”
或许是憋的太久,胸口隐隐有些发疼,他以前只知道人哭得太久会大脑缺氧头晕想吐,所以从来都不喜欢轻易流眼泪,可现在他发现,哭不哭都会难受。
“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冲动的么?”
贺猗定定地看着他,以往从来不主动让步的人却也在不知不觉中懂得去率先妥协,他声音很轻,“所以,我们能不能不要吵了,有些事不是吵架就可以解决的,哪怕坐下来想想办法……”
“那好啊。”
傅时靖深吸了一口气,眼里泪光闪烁,仍勉强对他笑了一下,“我不跟你吵,你把他给我叫出来。”
“……”
“既然今天这件事是由他而起,那把他弄死不就行了么?”傅时靖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犹豫,脸上强撑出的笑意突然就有些挂不住,“怎么了?舍不得还是不敢?你现在怕什么?有我在,你难不成还怕他报复你啊?”
“我不是舍不得。”
贺猗觉得心累,“你能不能先冷静冷静,如果真是把他弄死那么简单,那他一早就不该活着。”
“到底是我冷静还是你冷静?”傅时靖忍无可忍,“我再冷静下去,今天晚上死的人就他妈是我!”
“……”
“别的事我可以听你的,这件事你就不能听我一回?”傅时靖慢慢伸手握住他双肩,眼里流露出从未有过的乞求,“贺猗,你告诉我,谁才是你男朋友?谁才是以后会跟你走完余生的人?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他妈现在包庇的是一个shā • rén犯!”
“我知道。”他沉默良久,才终于正视他眼中的乞求,然而说出的话却让傅时靖的心瞬间凉了一半,“可是我告诉你了,能有什么用?”
“你觉得我对付不了他?”
“你想怎么对付他?杀了他吗?”
贺猗强忍着内心的刺痛,缓缓伸手握住他手腕,“这些我不是没想过,他是罪无可恕,可我们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无可救药的人搭上自己?就不能先按兵不动,花时间找到证据,把幕后的人一起揪出来,送他们坐牢让他们伏法吗?”
“那就要为了这些看不见的正义和规矩,把命一起赔进去?你忘了今晚是谁先动手的?”傅时靖完全理解不了他,甚至觉得他不可理喻,“贺猗,我发现你有时候不是善良,你就是蠢,蠢的无可救药,正义这个东西不是什么时候都存在,你知道为什么有警察和法律的存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那么多的犯罪存在么?”
“不是打击力度不够,而是功亏于你这种妇人之仁的人!”说到这里,他猛地甩开他的胳膊,“说到底,就是你这种到处散播烂好心的伪善者多了,才会有这么多罪犯猖獗肆意!所以才会活该被他们盯上!制造恐慌和危机!搅得人人自危鸡犬不宁!他强你更强,难道那些人还能有机会伤害你?!”
“那你去找出他弄死他,你能得到什么?”
贺猗现在连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了,或许是累了,又或许是已经无话可说,他垂下眼,心情失落到极致,“你觉得弱者活该被欺负,可这是人情社会,不是原始森林,即便你什么都有了,可你现在不还是受制于人处处不得志?真正强大到足够藐视一切的人都只是金字塔顶端的那一小部分,如果连他们都歧视弱者,那这个世界才是真正的地狱,你口中的鸡犬不宁。”
“你如果真的能有能力对付一切,我现在也用不着出门还要避着你,不能光明正大的对别人说我们俩是什么关系,面对旁人的猜测和询问时还要笑着说谎……你如果执意要弄死他,你有考虑过后果么?”
“我承认我就是怕,怕你出事,怕我现在好不容易拥有的安宁又被人打破,当初在国外那种诚惶诚恐疑心暗鬼的日子我已经受够了,你为什么就不能考虑一下将计就计引蛇出洞呢?你弄死他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届时不光你和我都受到影响,甚至还有可能分开。”
“那你要我怎么办?忍着?明明知道有个变态整天惦记着我的男朋友,我还要装作一无所知的忍着?”
傅时靖面无表情地看向他,突然就想到当初在蒙特利尔,裴双意带着贺猗在邮轮上借着手机视频故意恶心他的那一段回忆,“我真的不知道是该夸你性情坚韧,还是怪我占有欲太旺盛自以为是,你真的觉得我会有时间容忍这种变态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吗?你说你讨厌他,是,可这有什么用呢,他不还是一次次的来找你?如果换作我整天跟别人不清不楚,你一不在,他就私底下来找我,你又会怎么想?你肯定二话不说离开我了吧?”
“贺猗,有些难听的话我本来不想说,可我只要一想到他看你的眼神,在你身上留下的纹身还有对你做过的那些龌龊事,你不觉得恶心,我他妈都替你觉得恶心!如果不是我还顾忌你的感受,他没死之前,老子会把你锁起来,情愿你一辈子都别想出这个门半步!”
“……”
“砰”地一声,门被人重重摔上。
似乎是真的再难容忍和他继续共处一室,抑或是这个问题真的死死踩住了傅时靖的底线,这股冲着他来的火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炽烈。
直到今天,甚至是这一刻。
他好像才终于明白过来,有些事情不是三观和性格合不合的问题,不同的生活环境和家庭条件下滋养出来的人,天生看待问题的角度和立场本就不一样。
他觉得傅时靖冲动,傅时靖就觉得他伪善。
想要爱上一个人很容易,想要改变一个人却很难。
或许他们俩都没错,人与人本就很难做到感同身受,并非是他们不够相爱,只是缺少互相迁就,又或许是真的如同傅时靖所说的那样,是他蠢到无可救药。
这一夜注定无眠。
傅时靖离开之前,陈枳碰巧打来了一个电话,说王彬的手术结束,情况有所好转,他离开家之前不知道是想起什么,回过头看了一眼鞋柜旁放着的那双拖鞋——是贺猗出门前穿的那双,直接拿起它扔进了楼下的垃圾处理箱里。
“傅总。”
陈枳早早提前在楼下等着他,一上了车就发现傅时靖脸色不怎么好看,看着不像是因为生气导致的,而是肉眼可见的苍白病弱,她想起傅时靖前不久刚因为胃溃疡手术后旧创复发,今天忙到凌晨,医生嘱咐的药估计还没吃,刚想说什么,傅时靖就面色僵硬地打断了她,“明天找几个物业公司的人,编个理由挨个排查F6的门户,尤其是我住的那一层,然后找个聪明机灵点的,跟着贺猗。”
陈枳本来无意多问,但听见最后一句话还是愣了一下,“跟着贺先生?这是……”
“看着他,顺便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靠近他,有情况及时向我汇报,如果没出现意外不必表露踪迹,但是一定要聪明,注意不要被任何人发现,贺猗也不行。”
“是。”陈枳揣测不安地点头应下。
一直到驶出住宅区,傅时靖都没再说话,道路两旁的路灯射进车窗里,灰白交替的光影一寸寸掠过他苍白的脸庞,搁在身前的手指却微微收紧,手心里攥着的方帕上的血迹触目惊心。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雅雅卷卷”×1地雷
感谢“光风霁月”×16灌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