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崔连忙点了点头,接着,就看见裴双意头也不回地直接从安全通道一路飞奔了出去!
……
“你人在哪儿?”电话被打通时,对面传来的声音既陌生又熟悉,虽然梁厉琛早就无数次预想过他和裴双意再次见面的场景,可这一刻,胸腔里那颗死寂已久的心也禁不住快速跳动了起来。
“我就在23楼。”
听着电话那头明显压抑着一层暴怒的声音,唇角的笑意渐渐扩大,“滴”的一声后,电话直接被人挂断了,梁厉琛倒也没有跟以前那样生气,反倒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袖。
两分钟过后,裴双意到了。
他微微抬起头来,虽然跟记忆里那张脸的样貌出入很大,可他还是不难认出,眼前那个人是谁。
好歹也是一起共同生活了五年的情人,即便他也知道他以前是个畜生,从来不曾对裴双意正眼相待过,可他身体上的每一处地方他都一样了如指掌。
他的声音,他的样貌,即便化成灰,他也一样认得。
“你终于肯见我了。”
“放人!”
然而他心心念念的等待,最终换来的却是裴双意毫无感情起伏的针对,那双看着他的眼里,满身满心都写着“他要见贺猗”几个字。
虽然他早就知道再次重逢时场面极有可能是这个样子,可梁厉琛还是不免觉得心脏一阵刺痛,任谁能想到,从前他弃如敝屣的人,如今他却连再见一眼都难如登天。
不过幸好,裴双意还活着。
眼里的情绪一晃,他又笑了笑,“我等你等了那么久,你回来就是为了姓贺的跟我翻脸的?裴双意,谁才是你老公,你都给忘了?你忘了你以前……”
“你他妈给我放人!”
不等他说完,裴双意骤然怒火上涌。
这当头喝来的一棒,让他原本还算镇定的笑脸当场就有些挂不住。
“你在跟我发脾气?就他妈因为贺猗那个混账?!”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站起身,猛地一巴掌拍响了桌子,“你以前从来不敢在我面前大声说话的,我他妈就是养条狗也知道忠心向主,裴双意,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你说完了没有?放人还是不放人?”
裴双意的耐心早就耗尽,根本就无心再跟他聊这些有的没的,脸色一沉,下了最后通牒。
空气里的火药味渐渐凝聚,两个昔日缠绵悱恻的人就这么互相对峙着,半分钟过后,似乎怎么也无法从裴双意眼里捕捉到对他哪怕是一丝的在意,梁厉琛忽然就有些心灰意冷。
他背过头去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眼中彻底蒙上了一层狠厉,“你做梦,老子今天就是要他死!”
……
午后下了一场大雨。
灰尘遍布的地面总是会在暑夏的暴雨过后,在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水泥灰一样既沉闷又难闻的气味。
拥挤破败的民房堆簇着,像是一个个身形佝偻的老妪,拄着拐杖颤巍巍地伫立在昏黄黯淡的天空下。
记忆里,他来过这个地方。
这是他从他妈身上得到的最后的一场回忆。
贺猗微微皱起眉头,能看到视野里,虚薄的天光和昏黄的日头像一场即将到来的末日。
街角歪三扭四电线杆下,被塞满垃圾的绿色垃圾箱外翻着,那一片冒着酸腐味道的空气,嗡嗡脏乱地吸引着几十只苍蝇。
脏水,沟渠,垃圾,嘈杂,谩骂。
这样的回忆,对他而言,一点也不美好。
“哎,你这孩子站在这里做甚么?”
附近开小卖部的大妈提着一只满是油垢的泔水桶朝他走了过来。
贺猗闻言一顿,回过头来看向她,大妈又皱着眉头打量了他一会儿,“啧啧,你这脸上怎么搞得?跟人打架啦?还不赶紧回去哦,当心你妈一会儿要抽你的。”
“妈……?”
他有些失神地重复了一个字,就见大妈拎着泔水桶,扶着脏兮兮的桶底用力一倒,哗啦啦的剩饭剩菜顿时沿着裂开的地面流了满地。
胃里顿时翻涌上来一股呕吐感。
贺猗捂着鼻子有些避之不及地快步走开了。
离开这里明明已经快有十年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竟然还能梦到如此真实细致的一面。
想到这里,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沿着那条他还算熟悉的小巷子走着,心中的希冀和心跳仿佛要呼之欲出。
终于,他走到了一栋有些老旧的民房前。
楼层并不高,也就七楼,前面是一小片院子,周围都是灰扑扑的,连腻子粉都没来得及刷的违章建筑。
他一口气沿着狭窄的楼梯爬上了五楼,在到达防盗门前,有些激动地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鼓足勇气理了理领口,敲响了门扉。
等了快有半分钟后,门内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
接着,门开了,门内是一个女人。
大概三十岁左右,典型的鹅蛋脸,下巴微尖,披着一头微卷的海藻长发,女人长得很漂亮,像是书香门第里养出来的小姐,尤其是那双丹凤眼,看人的时候既冷漠又风情。
只是任谁也想不到,本该是居住在豪宅,享受着丈夫宠爱的女人,为什么会生活在这种破败不堪的地方。
贺猗的眼神微微一亮,喉结一动,嗓音也有些克制不住地开始发颤,“……妈。”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女人的眼眶红了。
只是那双红着的眼眶里流露出的不是他以为的情绪,而是满身满心的愤怒、委屈和压抑已久的绝望。
“你还知道回来?你怎么不死在外面!”
女人的一声怒喝,让贺猗当场愣住,还不等他说些什么,女人直接朝他伸来了手!
然而更让他始料不及的是——
女人的手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一把拽住了他身后那个穿着蓝白短袖校服,身形瘦高的少年!
手里紧攥的柳条在少年被扯进屋子里时,直接毫不留情地举起,一鞭子抽在了少年的大腿上。
少年疼的身体一颤,捂着大腿发出一声喘息。
贺猗被眼前的场面骇住,视线最后定格在了眼前的那个还穿着校服的少年身上,一瞬间,他明白了什么。
“你个不争气的东西,你跟你那个赌鬼老爸一样!你要是不想回这个家!你就给我死外面去!你还回来干什么!你还回来干什么?!”
女人一边怒不可遏地骂着,一边拿着柳条使劲往少年身上发泄着怒火。
鞭笞声,怒骂声,一瞬间,让这个几经破碎的家变得越发摇摇欲坠。
贺猗下意识想上前拦住女人,可他的手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穿过女人和少年,眼看着少年身上的校服被抽的不断有血渍渗出,贺猗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扑了上去,有些声嘶力竭地站在少年身旁劝他道:“你快说话,告诉她真相,实在不行,你快去认错啊!”
然而少年只是一声不吭地忍受着,等着身上的皮肤被打到溃烂红肿,鲜血也止不住的一滴滴溅在地板上时,女人住手了,柳条被硬生生打断成了两截,女人累的忍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忽然情绪崩溃地放声大哭。
这期间,少年就勉强撑着身体站在原地,神色与其说是冷漠,其实更像是麻木地看着女人崩溃的哭的一团糟的鼻子和脸。
少年长得很漂亮,和女人一样,那双凤眼几乎如出一辙,即便疼的几乎站不稳,他却还是倔犟的绷紧身子,妄图挺直腰板把自己站成一座雕塑。
浑身上下都带着独属于这个年龄的叛逆和倔犟。
其实贺猗很想扑上去告诉他,不要跟女人犯倔,可是他没办法说出来,更没办法告诉少年。
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贺猗就干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却徒然束手无策,他看了看女人,又看了看少年,心头忽然油然而生一阵惶恐。
忽然,女人哭够了,她伸出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身形不稳地慢慢站了起来,看着少年仍旧无动于衷的脸,瞬间心如死灰,“你爸爸去哪儿了你知道么?”
“……”
“你老师跟我打电话说,你有几天没去学校里了,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去找他了?”
“……”
“你不说话我就当是了,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怪你,我也不会怨你,反正你现在长大了,我管不了你也养不起你,你要有能耐就自己养活自己,实在不行就滚去找那个贱男人收留你,你懂了吗?”
“……”
女人断断续续的说着,支离破碎的话语里无不流露出她是个被丈夫抛弃、替丈夫背债,遭受家庭事业婚姻三重打击,一夜之间从云端跌入泥地里的可怜人。
在他的印象里,女人就是个小公主,从小跟着他外公外婆长大,连碗都没洗过,结婚之后又被他爸宠着,宠的无法无天,一辈子像朵生活在温室里的娇花。
这样一朵娇花本就该被人辛勤伺候,浇水施肥,哪里能顶得住温室外的风吹雨打?
所以天一旦变了,被抛弃在温室外的娇花就只有死路一条。
“小贺,你这辈子就当没我这个妈吧。”
话到最后,女人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脸颊,然而少年却微不可察地向后倒退了一步,生疏僵硬地避开了女人的触碰。
“……”
空气瞬间凝结,女人原本平复下来的情绪顷刻间又溃不成军,她发出一声怒喝,尖锐的指甲抓伤了少年的胳膊,生拉硬拽地拖住他,把少年直接锁进了卧室里。
“砰”的一声巨响,连门窗都忍不住为之颤动,门直接被女人歇斯底里地一把摔上。
视线一转,门内的少年依旧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似乎对这样的场景早就见怪不怪。
他本以为女人还是跟以前一样,心情好了就宝贝儿子的叫着,生疏地给他煎一只焦糊的鸡蛋,给他炖一锅既咸又辣的排骨汤,做一个并不算合格的好妈妈。
心情不好了就对他动辄又打又骂,抓着他的头发扇他巴掌,骂他是贱男人的儿子,骂他是累赘是废物。
之后女人气消了,又追悔莫及地跑来跟他道歉,给他擦伤口,小心翼翼地让他不要恨她,她也是第一次做妈妈,她不知道要怎么跟自己的儿子好好相处……
明明以前的女人,还是富家小姐的时候,既活泼又乐观,对他很好很温柔,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女人变了,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少年就像是一只猫,一只在街头巷尾无家可归的流浪猫,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瘫倒在床上,累及的蜷缩成一团。
他以为他睡醒了之后,女人会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给他擦伤口,苦中作乐的笑着逗他哄他,可最后,他等来的却是女人的死讯。
……
“砰”地接连几声巨响,从天而降。
防盗网上种植的花花草草像是被什么东西在网子外猛地撞了一下,歪三扭四地在窗台上倒成一堆,接着一声刺破昏沉午后的尖叫声,响彻天际。
少年迷迷糊糊地被楼下的警笛声和议论声吵醒,看着窗外昏黄的天光动作僵硬地坐直了身子。
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
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他连滚带爬地扑向了房门,他双手死死地握着门把手,声嘶力竭的叫着,拍打着,伤口裂开,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角和墙壁地砖,却怎么也没能等来女人给他开门。
直到警察跑上楼来发现了他,少年急匆匆地冲下楼去,警戒线已经在脏污的水泥地上被拉开,居民楼里的原住民将这个本就狭窄拥挤的巷道围得水泄不通。
而女人就孤零零地趴在地上,浓稠的鲜血涌出,一层层染红了她最为爱惜的脸颊和长发……
少年想不通,怎么也想不通,平日里被刮蹭一下都能哭哭啼啼地趴在他爸怀里求安慰的女人,如今怎么敢有勇气丢下他一个人去跳楼。
对啊,被养在温室的娇花,没了主人的万般疼爱,哪里有勇气去承受外界的风吹雨打。
女人没办法等着他长大,去挽救这个濒临破碎的家,所以她才会在日思夜想的痛苦之中自私地选择了这最后一条生路。
“小贺,你这辈子就当没我这个妈吧。”
……
“砰砰”几声巨响,贺猗浑身一颤,大汗淋漓地从梦境中清醒了过来。
眼前尚还是黑的,他手忙脚乱地捡起手机从地上爬了起来,慌忙按开了开机键,却发现视线一片模糊不清,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屏幕上,刺眼的光亮让他一时之间几乎睁不开眼,他动作有些僵硬地擦了擦脸,头顶上方传来的砸门声却让他顷刻间又如坠深渊。
胸腔里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着,还沉湎在过去的回忆让他几乎有些无法自拔,他握着手机就靠在墙角,神经紧绷成一根弦地紧盯着电梯上方传来声响的位置。
像是生怕那里有什么东西会砸下来一样。
倏然,身下的地面开始晃动,电梯正在逐渐上升,头顶的灯光也紧接着亮起,一切正在恢复正常。
接着,电梯轿厢稳稳当当地停在了23楼,他有些后知后觉地抓着扶手慢慢站起了身子,下一刻,电梯厅门开了,裴双意骤然扑了进来,紧紧抱住了他!
“贺哥,你没事吧……”
怀里的触感格外的真实,带着人身上的体温,很奇怪的,让他原本浮躁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愣了一下,僵在半空中的手刚要扶上裴双意的肩膀,下一刻,电梯厅门外多了一道人影。
他抬起头来,正好和门外面色阴沉的男人双目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