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化林占据了整个魔城,繁荣昌盛的魔城曾经人来人往,是具有权势和能力的魔族们居住的地方。
魔城坐落在魔界最肥沃的土地上,依山傍水,旁边还有一望无际的海洋,同时也是交通中心,魔界四通八达的运输路线都要经过这座繁荣的城市。
但现在,异化林增殖的树木把城市里的所有魔族和生物都赶了出去,异化林在此扎根扩大,从单一一棵树扩张到了整座城市。
林子里每棵树都高耸入云,层层交错的树枝上满是孢子,孢子云形成了异化林的巨大树冠,遮天蔽日,让城市脚下的魔族居民们都被笼罩在阴影中。
甚至邬起和天权现在看到的……魔界灰蒙蒙的天空,恐怕也是因为巨型异化林的孢子云扩散到了整个魔界的范围,遮盖在了魔界的穹顶之上,连天空之上两颗巨大恒星的光照都探不进来了。
当天权疑惑不解询问守卫,问魔王为什么不想办法销毁这片可怕的异化林时,那名守卫却给出了更加惊人的答案:
“你以为魔王没做吗?一开始尝试了的,刀砍火烧,用尽所有能想象到的攻击方式,他们企图把那片林子给彻底摧毁。”
“然而……”守卫说着摇了摇头,脸上挂着惊惧的神情:“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后来我们发现,每当我们砍伐或摧毁掉异化林的一棵树时,魔界就会有部分魔族死于非命。”
守卫这话令邬起和天权都是心中一惊,两人不自觉对视一眼,天权继续询问守卫:“砍树就会让部分魔族死于非命?这是什么意思?”
“那些树……”守卫无奈道:“它们单方面和我们全体魔族的性命连接在一起,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但如果它死了,我们就得一起死!”
“这也是魔王不得不开始浇灌树林的原因,这些异化林的树,即使我们放着不管也会因为缺水而死,每死一棵树,魔界就会有成百上千个魔族死去,短短几天死了超万人,大批的死人让整个魔族都陷入了巨大恐慌中。”
“为了不再死人,魔王只能想方设法浇灌树林,就为了让树活下去。”
说完,守卫更加愤恨:“这些树喝饱了水自己倒是活得滋润,可我们不喝水就要渴死,我们死了,却对树没有任何影响!”
邬起和天权这下都听明白了。
原来这片异化林之所以堂而皇之霸占了整个魔城的原因,是因为它绑架了全魔界所有魔族的性命。
它像个大爷一样占据了这片肥沃土地,并让全魔界的人都成为了它的俘虏。
天权也不由气愤起来:“这异化林是那个妖族公主变化而成的,为什么公主要这么做?妖界那边就没有任何表示吗?”
“没有,妖界那边一句「不知情」打发了我们,而且事后还单方面切断了妖魔两界的通道表示不再和我们来往。”
守卫叹气:“我们魔界因为此事元气大伤,死伤太多,没那个力气去找妖族的麻烦,幸好妖族也没有趁火打劫主动跑来找我们麻烦。事情就此僵住了,只能听之任之,紧接着事态就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和守卫的短暂交流就此结束,天权和邬起搞清楚状况后礼貌与守卫告别,紧接着两人开始商量接下来的打算。
“大人,怎么办啊?”身为魔族的天权还是对家乡有感情的,他不一定喜欢这些同族,因为天权在魔界从未受过什么好待遇,最后重伤身死也是因为被同族追杀迫害致死。
天权不是很喜欢魔族,但却很喜欢魔界这片土地,他在这里出生并且茁壮成长,天地万物构成他灵魂的故土,他还是怀念魔界以前的模样。
邬起了解天权的心思,叹口气说:“那我们就进入这片异化林内部一探究竟吧。”
?
异化林被魔界驻军包围并看守。
但由于长期缺水,这些驻军萎靡不振精神疲惫,连站都站不稳,更别说好好看守异化林了,周围零散的魔族来来去去畅通无阻,也没人阻拦邬起和天权他们。
邬起和天权就这样一路走到了异化林脚下,他们前进的道路上,空气中弥漫的孢子云越来越浓重,几个游荡的驻军看见他们毫无防备的路过,都提醒他们戴上「口罩」等防护道具。
天权早已是死尸一具,压根不需要呼吸,所以充满孢子的空气对他来说没啥特别的,倒是邬起可能确实需要。
于是天权转过头来希望邬起戴上面罩之类的保护设备,但却被邬起摇头拒绝了。
“这孢子是针对你们魔族的,我即使吸进去了也毫无大碍。”邬起抬起手,看了看落在手心里的灰尘……这些灰尘其实就是孢子,它们很细很小,肉眼几乎不可见,但因为数量众多,粘成一团竟也形成了灰尘大小的颗粒,在空气中到处飞扬。
随着魔界大陆的海风吹拂,海风会把这些孢子带去魔界的四面八方任何角落,这些孢子来自于异化林大大小小的树上,不自觉吸入这些孢子的魔族,生命就会和异化林产出这些孢子的树木联系起来,从而演变成被树木挟持性命的局面。
“这是一场报复,仅针对魔族的报复。”邬起捏紧拳头握住了那些孢子灰尘,心里已经有些估量。
就这样,几句话的间隙中,邬起和天权两人闲庭信步般走进异化林的缝隙道路里,这里的树木一根根密集地生长着,树木把原本魔城的建筑物全都顶塌了,地上东倒西歪留了许多断壁残垣。
异化林的树木上缠绕着很多长长的树藤,这些树藤似乎具有生命,在邬起和天权进入异化林以后,这些树藤相互纠缠编织,居然形成了两条长长的扶手带,在邬起等人跟前延伸,似乎在给邬起他们指引方向。
邬起不疑有他,跟着树藤指引的方向继续往森林深处前进,天权则跟在邬起身后四处东张西望。
步行大约十分钟,他们踏上了一段通往魔城顶端山峰的高高阶梯,登上阶梯再走过一条由树藤编织成的长桥后,树藤指引的道路终于走到了尽头。
“我没想到您会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藤条道路的尽头是一座高峰,这座高峰是整个魔城的制高点,这上面有一片小小平地,平地上坐落着一棵绿意青葱的大树。
这棵树和异化林的其他树完全不一样,树干笔直,树枝上长满了绿叶,树梢上开满了金红色的不知名花朵。
树上还坐着一个人。
正是邬起此行要找到的树妖摇光。
摇光没有性别……或者说他雌雄同体,他以前喜欢用女性面貌示人,但偶尔也会以男性姿态现世,而邬起这回见到他,他就是他。
摇光长得很漂亮,绿色眼睛配褐色的长发,肤色十分苍白,身上穿着一件绿色的纱裙般的衣服,雌雄同体的他有种妖冶的中性美,倾国倾城,把邬起身后的天权都看呆了。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摇光其实并不是坐在树上的,准确来说是长在树上,仔细看他没有双腿,下半身布满了树根一样的根条根须,这些根须和旁边这颗郁郁葱葱的大树长在一起,呈扭曲纠缠状。
他这个状态也是邬起从未见过的,邬起忍不住问他:“摇光,这次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这一世,邬起也曾认识过树妖摇光,但这辈子他们的关系只是萍水相逢、点头之交。
摇光刻意回避了和邬起相遇相知的深入过程,如果邬起没有回忆起前世,那他们这一生就只是彼此的陌生人。
邬起这样问,摇光便立刻知道他想起了一切,摇光没有问邬起为何能记起前世,而是回答说:“只要没有我,只要我不在您身边,邬起大人……您就能避免被深渊寄生的结局。”
“没有你?”邬起反而不理解他的言论,他认为摇光所说非也,“即使没有你,深渊照样会来找我,深渊的目的就是找一具适合它寄生甚至夺舍的躯壳,而我的炼尸术恰好可以为它制作这样的躯壳。”
摇光却伸手指了指邬起,继续道:“可是邬起大人,您现在并没有被深渊寄生,而且我知道,这一世,深渊从头至尾都没有主动来找过您,不是吗?”
邬起稍稍愣了一下,又道:“的确是这样没错,可深渊最后还是找到了我身边的人。”
“那也是您身边的人,并不是您本人。”摇光轻声道,“我这辈子唯一的目的就是这个,我要保护您不被深渊所侵染,即使这意味着我要舍弃我们之间宝贵的友谊,舍弃那幻梦一样的前世。”
邬起没想到他会如此果决:“所以你才没有来找我。”
“可我还是有一点疑惑。”邬起提问,“为什么你会认为只要你不在,深渊就不会来找我?”
“深渊是归墟世界的毒瘤。”摇光道,“它的存在会腐蚀一切,普通人的躯壳是承载不了它的,就算是强大修士的躯体,被深渊入侵后也撑不了几天,顶多保质期稍微长那么一丢丢罢了。”
“深渊已经厌倦了频繁更换躯壳的过程,它想要自由活动,在这个世间肆无忌惮的到处行走……它想要自由,不被约束。”
“所以它需要一个能长时间承载它、甚至能完全属于它的躯壳,符合它要求的躯壳……恰好,我就是其中之一。”
“你?”邬起不太相信,“你只是个树妖,为何你的壳子就合适深渊呢?”
摇光笑道:“邬起大人,您一定已经去过极寒深渊了吧?您也肯定见过极寒深渊里到处生长的荆棘树。”
摇光这么一说,邬起顿时也想起来了,关于荆棘树,邬起不仅见过,现在还在为收集深渊毒素而大量培育这种树呢。邬起想到这里,又联想到摇光树精的身份,似乎意识到什么,对摇光点头道:“那些树和你有关系吗?”
“那些树是我的亲戚。”摇光伸手抚摸了一下身边与自己纠缠的大树,然后他盯着邬起看,道出了一句惊人之语:“邬起大人可能无法想象,这个世界上的绝大部分植物,尤其是我们树植,我们共用同一个大脑。”
“共用……同一个大脑?”纵使是邬起,对于摇光所说的这些事情,他也是第一次听闻,前世摇光提都没提过。
“就是所谓的集体意识。”摇光伸手指着自己的脑袋。
他如此回答,“每一颗新生的植物都会有一个沉默的小意识,当它逐渐壮大并与其他树植产生联系时,就加入了一个巨大的大家庭。”
“邬起大人,您一定听过这样那样的诗句吧?什么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什么沉舟侧伴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千几万年来,我们这些花草树木生生不息连绵不绝地生长,哪怕斩草除根,来年还是能长满漫山遍野。”
“我们的生命力如此顽强,但我们却不能像您这样与其他同类沟通和交流,我们沉默不语,只能被动站在原地,生与死都在原地,只等着风把我们的种子、把希望带向远方。”
“万年前,一位树妖前辈修炼万年终于修成人身,有了言语和行走之力,也游历天下广交朋友,很快他就发现,动物们能畅所欲言、无话不说,而前辈却只能对着沉默的同族们保持沉默。”
“所以前辈决心做一件大事,他献祭了自己,牺牲了自己千万年修来的修为,将自身变成整个归墟世界所有植物们的桥梁。”
“这就是我说的「集体意识」,自那以后,几乎所有的植物都是彼此的家人,我们的思想融为一体,我们共享知识、见闻、情感和爱。”
摇光若有所思地看着邬起,“我们长大,就加入这个集体,分享我们的意志。而当我们死去,我们的灵魂也会融入这个集体,成为这个巨大灵魂的支柱。”
邬起似乎明白摇光的意思了,他想到一件事情:“那前世我把你炼化成人,将你的灵魂召回肉身,岂不是……”
摇光便笑:“是的没错,大人……前世我身死之后,您用神魂归位之术将我从集体意识里拉了出来,我便成为了您的仆从。”
了解这个真相的邬起很无奈:“抱歉……我完全不知道这回事,我那会儿貌似只想着怎么救你。”
“没关系,大人,我并没有想因此责怪你。”摇光说,“死后成为集体意识的支柱,实际上就是自身灵魂变成那个庞大灵魂的材料,这是每个加入「集体」的植物们的宿命,按理说我也不能幸免于难。”
“我本该永远沉眠在集体灵魂的最深处,不再具有记忆、情感和自我,那些活着时感受的委屈不甘和痛苦,我再也不会感受到了。”
“但我却再度苏醒过来,在您身边苏醒,这次苏醒让我有了一段不同于植物的生活,一段另类全新的旅程,为此我非常感激您。”
“事实上,我此次之所以提到植物们的这个所谓的「集体意识」,其实是想说……”摇光微微眯起眼睛说,“虽然比不得神明那般浩瀚壮丽,但千万年间、无数花草树木小小灵魂聚集起来、组成的这个庞大集体意识灵魂,对深渊来说……是个无比美味的佳肴。”
邬起终于明白摇光想说什么了。
摇光伸手捂住胸口,继续道:“而我是树妖的代表……整个妖界的绝大部分妖族,均由各种极具天赋灵气的动物们修炼而来,当然也有修炼成精的植物们,但植物修炼难于登天,因此树植类妖只占其中很少一部分,而我是这届树植妖类里的天才,长辈们都认可我,希望我成为树植妖类里的领导者。”
“我被授予了很高的权利,因此我可以联合这个集体意识。”摇光再次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可以让全天下所有的植物们都听从我的号令。”
“这也是上辈子深渊盯上我,企图寄生于我的真正原因。”
“植物们都很团结,深渊就算寄生在一般植物身上,被寄生的植物只会立刻切断与集体的联系,为了保护集体灵魂不受伤害,这是所有植物们的共识。”
“但我那时已经由于各种因缘巧合,留在了邬起大人您的保护伞之下,我被邬起大人用奇异的冥术召回灵魂,我的灵魂脱离集体,来到您的身边,可能就是因为是以这种奇异方式脱离了集体,因此我虽脱离了集体,却也并未完全脱离。”
“我依然保留了与集体的联系,甚至这种联系还很强烈……一般的方式无法切断。”
“深渊恐怕知道我和集体还有联系,它企图占据我的躯壳;但它的目标不止我的躯壳,自然还有我背后庞大的集体灵魂。”
“然而就在深渊即将得手之际,邬起大人您保护了我……您把那怪物给吸收了,然后……”
邬起在摇光的述说中,彻底理清了前世的来龙去脉,他叹气:“然后我前世就在深渊的影响下,逐渐变成了一个疯子……而你,摇光,你守护我至最后一刻。”
摇光轻轻摇头:“并不,虽然我坚持到了最后,却依然没能守住您,本来我和玉衡大人已经找到了能消灭深渊的办法……差点就要成功了,如果不是那个该死的叛徒搅局的话。”
摇光说到这里,脸上不显山不露水,语气却透着一股愤怒:“就是因为那该死的叛徒!该死的天权!”
邬起身边的天权默默听他们说话,听到这里顿时傻眼了,伸手下意识指了指自己:“因为我?什么意思?我啥也没干啊!不关我事啊!”
被天权这样一打断,邬起和摇光谈话间凝重的气息似乎也轻松了许多,邬起好笑地拍了拍天权的肩膀:“放心,他不是说你,他说的是前任「天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