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生们不认老师,门生们不拜老师,京里官场上过年走亲戚都要说上几句大家笑一笑,闻祸而喜,说一说别人的不如意事笑一笑再事不关已的丢开,原本就是人的一个本性,大多数人这样做其实是无意的,只是做一个消息的流通罢了。
南平王府不得不防这位住在这巷子里,动向经由众人口中,却可以上达帝听的失势老大人。鲜花烹油之势上,多一点杂质,或是油里多一滴水珠,那就不美的很。犹其是在南平王觉得自己也近老矣,不想再平添一丝儿不好处,这防范就更重要的不行。
在房里大火盆旁的章严之此时一派自得状,火盆旁是一个大竹子摇椅,这是夏天睡来院中纳凉的。杨广明给祖父买来,铺上大厚棉垫子,里面衬上厚厚的棉絮,厚的都有些折叠不动,人睡下去感受不到一丝竹摇椅上的凉意。
章老大人头上虽然不是皮帽貂皮帽,只是一顶大棉帽子却是暖和,手里一个小小茶壶,就是市场上淘来的,这是袁杰孝敬的一个紫砂的,捧在手里刚好是一个绝好的手炉,章老大人看似是颇为自得,其实却在想事情。
“这刺客就是京中人,这是无疑。”南平王府的小王爷雪夜遇刺客,章老大人也在苦苦思索,是谁主使,又为者何来?
一旁的杨广明唯唯,祖父不再为门生们生气,思路就渐清晰,年下闲来无事,除了三十晚上杨广明不得去皇陵呆上一夜,这两天是在家里,爷孙俩个人正在商议这件事情,京里屁大点的事情,有心人有心寻嫌隙,也能寻出来什么,章严之既回京中,人是老矣脑子还没有糊涂,既然愿意为孙子放弃前仇旧恨,当然理当为孙子日夜思虑,小人儿家见事不全也是有的。
依杨广明来看,这就简单的多,也是一身厚棉衣的杨广明对祖父道:“异姓王遇刺,是年年都会有的事情,不是南平王,就是北平王,靖海王世子差一点儿被人下毒在茶里,就是今年新提拔上来的几位位尊大臣,也是有得罪人的。何况这些领兵的王爷们,不得罪人才不对。”
章严之摇头,过一会儿再摇头对杨广明道:“刺客说近上百人,人数众多,不象流寇,也不是异邦人,动静儿弄的这样大,就是想让人知道有人要行刺南平王。”
“刑部事后抓到两个活口,袁叔父也来说过,是一群穷疯了的人,给钱就办事情,从西北大老远儿到京里来,这是有预谋的。”杨广明只是觉得不值:“听听他们的供词,不过是些许银子就要卖命,西北那地方儿,唉,”
杨广明轻轻叹上一口气,荒凉的地界儿走上百里也是没有人烟,偶然有一个小集镇,可能只有十几家就算是一个集镇,这在京里又算什么。看看眼前祖父在这里虽然不似以前玉堂富贵,有时候闷了,要出门看个热闹倒是方便易得,杨广明心里就这一件事情觉得自己做的不错,大丈夫能屈能伸,南平王一生官场之上,越挫越强,他一定也有屈的时候,我对他低低头儿,算不得什么。
“这事情不是这样简单,”章老大人一点儿也不糊涂,对孙子道:“我们在西北住过,知道此许银子雇个人卖命倒是能雇来,家里缺衣少食,五两银子拉一个壮丁走都有,只是幕后这人组织这么多的人进京,一定有非常手段,一击不成,也必然会有退路,怎么会留下两个活口被刑部的人辑拿到案,这是事先留下来堵漏洞的。”
房中一片静寂,章老大人淡淡一声叹息道:“听听那雇人的银子,象是我们砸砸锅卖卖铁也能出得起,你父亲又在西北,你在京中,听起来我们家最合适,又跟南平王有世仇,我又进京,颇是能筹划的一个人。”
“祖父,”杨广明心里觉得是沉重的,真的是不想好,与南平王鱼死网破一拼,大家不好,拉不下他富贵来,也让他不好过,只是动不了他根本,让他这个封疆大员一场羞辱罢了。现在既然不打算这样做,杨广明深以祖父的话为然,可是接祖父来是为颐养天年,是以杨广明故意一笑:“我们哪里有这样精神,两败俱伤有什么好处?”
章严之也是笑上一下道:“是啊,两败俱伤没有好处。”章老大人在炭火暖和气儿中微闭上眼睛,如果不时时想想“两败俱伤”,拼得一身剐,能把皇帝拉下马,章老大人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多想想以后孙子重振家业,比他南平王府还要强,子孙后代代代昌盛,这才叫解气。
看着祖父眯上眼睛象是似睡不睡的样子,杨广明为祖父拉一拉身上盖的一床棉被,红花儿蓝底子的厚墩墩一床棉被,只是暖和。再用火箸添上炭,这才从房里走出来。
外面是半下午,三间正房一间是祖父和姨娘住着,中间是堂屋也是章老大人的起坐间,另外一间正房是杨广明自己在住。
还有两间厢房,一间住着母亲杨氏,一间是住着两个忠心耿耿,家业败落时从京里跟到西北,又从西北跟到京里的两个家人。厨房只是自己搭的一间,里面却是时有笑语声出来,是姨娘和母亲正在做过年的丸子。
站在这小院里听着这时而传来的细碎笑语声,外面北风中不时传来京中常听到的叫卖声:“萝卜。。。。。。赛鸭梨,半空儿。。。。。。一个大子儿一大把。。。。。。”
这是京中常有的叫卖声,年幼时的杨广明倒是听不到,围在锦衣深宅中,自来到京中后才听到,此时觉得温馨扬溢,脸上露出笑容来往外走。
母亲杨氏也恰好从厨房里走出来,倚门对着儿子笑着道:“卖半空儿的,你去弄些来,晚上咱们无事坐着吃几个说说话倒是觉得香,”
“儿子正要去弄些来给,祖父有时候也能吃上几个,”半空儿就是干瘪花生,不是饱满的,卖的就便宜,也许是瘦小反而精干,精华凝缩的原因,炒熟以后反而香,这是京里冬天穷人们的一点儿娱乐吃食,倒是极便宜。
往外面去的杨广明看看院子里雪地,扫得极干净都堆在唯一那一株梅树下,又转身来对着母亲:“那山芋我堆在火盆旁边,一会儿母亲去看看好了,给祖父吃一个。”杨氏满面笑容答应着,看着儿子出门去买小吃食。
败落的章家虽然看上去是衰败,这个年也是大家齐心合力过得其乐融融。可见人有失意与得意之时,选择怎么过还是看自己。
院子里的风雪在入夜时稍停,房里如平时一样闲话,大家堆在一起吃上几块山芋,对着一堆半空儿干瘪花生,水灵灵的冬天萝卜也是脆甜,再说一段外面听来的俗话儿闲话,这就是章家晚上的自得其乐。
入夜的时候这院子的雪地上,慢慢出现几个阴影,是直接用利刃撬开门进来,踏在虽然扫过犹有薄雪的石子甬道上往房里悄声移动。
屋檐上趴着几个人在雪里,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要做什么,郝大海看着这几个人走近正房的时候,突然喊上一声:“有贼。”这一声儿为不把差使办砸,却是练上好几天的京味儿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