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对着母亲,只觉得羞愧难当。妙姐儿看着儿子,初听时心中悲痛欲绝,此时稍有理智,睿儿眼中伤痛不会比自己少。
妙姐儿让儿子起来:“什么时候的事情,你说给我听听。”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已经哽咽。朱睿慢慢把话说完:“这是三个月前的事情了。”低垂着头的朱睿不敢抬头看母亲。
“你父亲还在,胖倌儿也在,”妙姐儿听过以后,也是斩钉截铁地这样说,朱睿应声道:“是,儿子再派人去找。”
草原茫茫开始积齐腰雪的时候,毅将军空着手回来了。母子相见,抱头痛哭。毅将军伏在母亲怀中自责:“是我没有护好父亲和弟弟,我和大哥约定半个月必回,明儿我再去找。”
妙姐儿肝肠寸断:“我知道他在,可是这么大的雪,你再出去有个闪失可怎么办。”妙姐儿对着两个儿子看着,依然是坚定不移:“他还在,胖倌儿也在。”
徐从安不说话,与朱宣一生相伴,他心里也是伤痛之极。妙姐儿一提起来朱宣,就是这一句:“他和儿子都在。”草原上寒冬,就是生还也不是好过的。如果生还为什么不回来?徐先生也是中夜推枕,夜不能眠。
大雪漫漫再无归人,转眼已到过年时,妙姐儿想起来与朱宣约法三章,让他回来过年,每每念及就心如刀绞。
朱睿和毅将军从后面走过来,对着营门前往外面看的母亲道:“请母亲进去吧。”每天母亲必到营门口相望一时,只是茫茫雪地,寂静总是无人。
扶着儿子进去的妙姐儿慢慢道:“要过年了,弄些好吃的给士兵们,你父亲在的时候,”说到这里,声音一顿,再接着说下去:“他是爱兵如子的人。”
“是,”朱睿和毅将军答应下来。把母亲扶进帐篷,毅将军看一看这大雪,有心再去寻找,母亲和大哥都不让再去了。
这一个年过的是强打精神,三十夜晚,妙姐儿提起来笑容与儿子守岁,到了巡营的时候也陪着一起去,朱睿和毅将军都知道母亲不过是想着再往营门外多看一眼。
母子三个人出了帐篷,朱睿为母亲紧一紧斗篷道:“母亲仔细闪着风。”妙姐儿突然泪盈于睫,几十年前为自己紧斗篷的人如今哪里去了,说什么陪着过年,这答应的全然不算话。
低下头来把泪水拭去,这才和儿子们一起往营门外走。风雪中突然传来马挂鸾铃声,清脆的铃声在风中听起来格外清晰。
一行四人出现在营门口,朱睿和毅将军瞪大眼睛,这是跟胖倌儿的人。妙姐儿虽然不知道胖倌儿军中跟的士兵是谁,只看到两个儿子大步往前跑去,也就明白过来,手拎着裙裾也往前面急步而去。
毅将军慢下来回身扶着母亲,一面欢天喜地告诉她:“胖倌儿有消息了。”岂止是胖倌儿有消息了,朱睿先奔过去,正在听着那几个人回话:“老王爷和小王爷明天赶回来,命我们先回来报信。”
大雪漫漫而下,雪地里妙姐儿喜极而泣,毅将军放声欢呼:“我就知道还在。”朱睿满面笑容继续问:“父亲可好,小王爷可好?”
回来的人笑嘻嘻:“好着呢,老王爷有句话儿带回来,给他备快马,他要赶回去陪老王妃过年。小王爷说,给他弄几个好菜,小王爷瘦多了。”
朱睿也笑逐颜开起来,转身来对母亲道:“父亲和四弟要回来了。”妙姐儿正在拭眼泪:“我听到了,快做好吃的,候着他们明天回来。”
这一个三十夜晚,母子相对守岁,都是欢欢喜喜,听着回来的人详细地说这几个月的近况:“先是被败兵冲散,有一股子兵盯上了我们不让我们回去,老王爷说,干脆就吃了他们。他们人多,我们人少,周旋了一个月才把他们都打败。跑的远了,当时已经在草原腹地中,老王爷这才想起来,说他有件要紧事情,十几年前就应该办的,已经来到这里,正好去办一办。他把我们留下来,只挑了几个会说吐蕃话的人,和小王爷一起走了半个月,再回来。”
说话的人说到这里,就有些犹豫,下面的话就没有再说。
妙姐儿母子三人一直听了两遍,先不管朱宣去办的是什么事情,只听到“平安”二字就是欣喜若狂。
这一夜入睡,朱睿睡了一个安生觉,一早起来看着放过鞭炮,打发人去迎父亲。毅将军要去接,妙姐儿是候在营门口相望,风帽盖着她的面庞,看起来还似巴掌大小,帽边上的长毛遮住眉眼,也遮住她盼归行人的心情。
朱睿再走出来陪母亲,也是不错眼睛地往外面看:“就要到了吧。”身后将军们和幕僚们慢慢出来,一起陪在这里。
先是几拨人来报信到了哪里,妙姐儿心情激动,再回身看一看众人,也都是攒着头往外面看。雪地上出现朱宣一行人时,妙姐儿扶着朱睿:“睿儿,我们也迎一迎去。”
没有走上几步,可以看清楚朱宣和他身后的人,一个红衣的袅娜身影在朱宣身后紧紧跟随。妙姐儿愕然一下,朱睿愕然一下,身后的人也都愕然一下,只有徐从安是面容激动起来,日思夜想的身影,徐从安是一刻也不会忘记。
“母亲,”朱睿提醒一下母亲:“父母亲何等恩爱。”就是有什么,这里也不是发作的地方,妙姐儿是没有看到徐从安的神情,只是笑一笑道:“是,”人回来就最好。
朱睿笑容满面扶着母亲往前面走一走,毅将军看着父亲和胖倌儿打马跑在前面,在母亲身边停下马。
“母亲,”胖倌儿跳下马来,先抱着母亲晃几晃,再走过来抱着大哥,把脑袋往他怀里拱过去,朱睿紧紧抱着弟弟,再扳着他面庞看:“果然是瘦了,给你做了不少好吃的,全是你爱吃的。”
朱宣下马来,走到妙姐儿面前,把她揽在怀里:“表哥说陪你过年,看看我这就回来了。”妙姐儿这才哭出来:“这不算,你要赶到家里才行。”
“那明年吧,明年表哥肯定是陪你过年。”朱宣此时最怕的就是妙姐儿要说她的约法三章,当着人可不能听她理论。
身旁又是激动地一声:“夫人,”然后是一句同样激动地声音:“先生。”朱宣这才想起来身后的人,一看到妻子,什么都忘了。
揽着妻子转身来看时,徐从安和马上红衣的身影互相凝视着,面上都有泪出来。徐先生也会落泪?妙姐儿认真看一看,果然是泪水,不是雪花飘融在面上。这就明白那红衣身影是谁。看她高鼻子深眼窝,是一个异族美女,说是慕容夫人的亲戚,看着只是轮廓相似。而且也老了。
徐先生也老了,这一位慕容夫人也老了,两个相恋到老才得相聚。朱宣拉着妙姐儿往营中去:“打搅别人不好。”
前面是王爷一家人围在一起,后面是徐先生深情领着慕容夫人,再不知道的人也可以看的明白,这一对是恋人。俱是老人这般脉脉,周亦玉先在后面笑一笑,就迎上许连翔不赞成的眼光,低声道:“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乐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