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语正安慰两个小家伙呢,马车被拦了下来,她微微掀开帘子,询问马车夫,“何事?”
“县主,是瑞王。”马车夫连忙道。
桑语把帘子拉开一点,看到一脸焦急之色的瑞王,不由顿了顿,随即扬起笑脸,“王爷,您出宫了。”
瑞王极为克制地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然后点点头,“我听到哭声。”
“哦,是族里两个小孩,随族叔过来见母亲,他们的母亲就要改嫁,难过的。”桑语简单解释了一句。
瑞王心里暗暗松了口气,面上不显,“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要是遇到什么事,可以派人去找管家,他会办妥的。”
“好,谢谢王爷了。”桑语客气地道谢。
没多久,瑞王就坐上了自家的马车,离开了这里。
刚刚一直没说话的桑度,终于忍不住插嘴了,“你和瑞王?”
之前他就有听父母提到桑语和瑞王的关系,这会儿看着果然不一般。
普通人遇到王爷,那是立马下车行礼的,还要主动让路。
她可好,大剌剌坐在马车上,而瑞王就因为听到哭声这么小的事,主动来问询,这还要说没关系,那才是不正常。
桑语微微垂下眼睑,并没有解释,只淡淡的道,“无妨,王爷是个好人。”
可不是大好人嘛,好到让她忍不住一次次破防。
算了,顺其自然吧,得之我命,失去也未必是不幸,这天下事,就没有绝对的。
她重新扬起笑脸,“我们先回去吧,现在瑞王已经从宫里出来了,想必很快就会派人接手那批粮食了。不过度叔您要做好准备,可能不会有什么实质的奖励,比如给族叔升官什么的。最有可能的是获得‘积善之家’的称号。”
皇帝下旨给个好听的封号什么的,是惠而不费的买卖,皇帝没有任何损失,顶多就是一张圣旨的成本。
相反,桑家付出了大量的粮食,以及可以带动其他有心的人,尤其是那些商人。
本朝虽然没有重农抑商,但千百年来的思想,商人地位依然是最低的,有些商贾人家培养出了有出息的孩子,顺利考取了科举,但因为他们的出身,往往遭到排挤。
文人就是那么清高,他们连勋贵出身的都看不上,书里宁国府的贾敬就曾考中过进士,可他现在却辞官做了道士,这其中就要这方面的缘故,一再的排挤让他融不进文官当中,而武勋又因为他读书人的身份格格不入。
最终贾敬在官场一事无成,挣扎几年后,辞官回家做了道士。
有荣国公宁国公撑腰的贾敬尚且如此,商贾出身只会更加艰难,所以很多商人,尤其是大商人,都会对皇帝的嘉奖趋之若鹜。
如果被皇帝亲自称赞为积善之家,族里的子弟好歹不会受到排挤,无论是官场还是商场,在百姓中的名声也会更好一点。
“这已经足够。”桑度点点头。
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做出一番预测,明白可能有的好处和坏处。
权衡了利弊之后,认为桑家任何结果都可以接受,他们才立即行动的。
“我们那一辈,独你父亲学问最好,也不负众望做到了四品官,在他的帮助下,有几个族兄弟也混上了一官半职。只可惜你父亲遇到了意外,以至于没了性命,甚至还连累了瑾儿。听你父亲说,瑾儿的学问也很好,下一届很有可能中进士的。”桑度说着眼里流露出惋惜和心痛。
桑语转过头,做出悲伤的姿态,随即匆匆转移话题,“听度叔的意思,我这一辈族里有不错的后生。”
“没错,”桑度露出笑意,“有三个小子学问都不错,一个已经考中了举人,明年会进京会考,另外两个学问也非常扎实,考中举人不成问题,进士的话,只需要再打磨两年。最主要的是,他们都还年轻,最大的也才二十六。”
“确实不错。”桑语点头。
这也难怪族长愿意听她的建议,冒这一次险,原来是为了他们铺路。
这三人发展得好,对桑语也有好处,于是她真心建议,“要是族兄们来京了,让他们来县主府,别的我兴许没办法,但一个安静的待考场所,还是可以提供的。”
“那我就代那些小子们,谢谢他们族妹的好意。”桑度笑道。
“都是同族的人,相互照应是应该的。”桑语摇摇头。
“是啊,所以如果你被瑞王欺负了,也不要瞒着,或许我们做不了什么,但可以给你出出主意。”桑度隐晦地道。
桑语哑然,怎么又说到他了?“度叔不必忧虑,我和瑞王能有什么事。他是备受圣宠的王爷,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县主而已。”
就是因为如此,我才担心啊!
不过这话桑度没说出来,虽然桑语是晚辈,还是一个小姑娘,但从这两天的接触来看,她是有自己主意的人,况且虽然他们同族,但其实快出五服了,管多了也不好。
这事就这么揭过不提,回到县主府后,桑语主动去安顿了两个小家伙,交代下人细心照顾他们。
而瑞王那边,在和桑语简单交谈后,就直接回了园子。
这次出宫,是管家给他传了消息,说桑语要搬走了。
他故意拖了一天才出门,有避而不见的意思,没想到居然在路上遇到了,然后因为听到哭声差点破防。
不过瑞王终究是瑞王,在宫里长大,即便备受宠爱,该有的心机城府,也不比谁少。
他只是冷淡地打了声招呼,就回了自己的马车,然后情绪平稳地回到了园子。
管家来和他禀报,“县主老家来人,还带着十几吨粮食,直接存到了通州码头,县主让我通知您,您看?”
“拿着我的帖子,送到四皇子府去。”瑞王道。
刘寒烟行动力迅速,在决定要投靠四皇子后,就飞快找到了机会,当然,这其中还有瑞王暗中促成的结果。
而四皇子知道黄淮水灾的后续发展后,果断地劫走了这个差事。
他并没有像刘寒烟想的那样,等事情爆发后,再出面力挽狂澜,获得名声和功劳的同时,还能顺势打击太子。
从这一点上来说,四皇子是有公心的,他体恤百姓,并不想让百姓遭受到更多的磨难。
在知道那个马上被太子推举出来的人选是个贪得无厌的家伙后,果断跑去太子寝宫,要求太子更换人选。
太子定定地看了这个四弟很久,方才道,“你可以直接向皇上上书,揭露他的罪行。”
“大哥,他是你的人。”没错,四皇子心里有着自己的小九九,但他对太子依然保持了应有的尊重。
他这次的行为,有点像劝太子修剪羽翼的意思,倒不想其他皇子,一心盼着太子犯错。
看在他这点点的好心份上,太子虽然没有答应,依然按照原计划,但在他自己跳出来,说要去赈灾的时候,没有反对。
皇帝对这一切心知肚明,看到公心为上的四皇子,难得有了点好心情。
这是他和太子共同看重的继承人,他能把百姓放在心上,自然是一件好事。
即便皇帝和太子都明白,等四皇子真的登上那个高位,或许那一点点公心,也会渐渐扭曲,变得权势为重。
但有或者没有,在先期选拔中,还是比较重要的指标。
在太子的无动于衷,皇帝的默许下,四皇子抢走了这个差事,并积极筹备起来。
首先他要调动各方势力,争取获得最多的赈灾款,换来更多的粮食。
其次他得统筹安排好,找谁去执行,才能避免贪污。
要是在他手里,银子和粮食依然被贪污了,那太子党可不会放过他,必定刮下他一层皮。
毕竟虎口夺食,也得你有能力才行,要是办不好,太子也不会保他,只会看着他被自己手下打压。
太子他要的是清理朝堂,而不是为谁保驾护航,他还没那么圣父,去帮助这些和他争夺皇位的弟弟们。
他最后一点清明和善心,都贡献给了黎民百姓,就连后院的妻妾子嗣,都没被他放在眼里。
当了三十几年的太子,不得不说,他是最合格的太子。
皇帝非常心痛,这是自己手把手培养起来的太子,再也没有人比他能做得更好了。
就连瑞王,一向对这些皇子们保持距离,也不得不说,太子是个值得敬佩的人。
而在他继位彻底没希望后,四皇子也是个可以考虑的人,毕竟他虽然有诸多毛病,但有一点是其他人比不上的,那就是公心。
明明这次的事他不该掺和,做好了没奖励,还会惹来攻讦,因为他是从太子党人虎口夺食。做不好那就是惨了,会面临来自太子党的严厉打压。
但四皇子依然选择做,还在之前好心地去知会了太子一声。
基于这一点,太子默不作声,而皇帝也作壁上观,想要看一下四皇子的手段。
因此,整个皇朝上下,处于一种诡异的静默状态,没人对四皇子这个差事插手,当然也没人伸出援手,除了六皇子。
六皇子是皇后养大的,一直跟在四皇子身后,但他给人的印象太糟糕,荒唐无度,喜好戏子和美色。
说这样的纨绔能帮四皇子做事,谁也不信,不拖后腿就是好的了。
事情就这样僵住了,直到五皇子强纳刘寒烟进门,又在她进王府后,直接冷落,也没有任何改变。
而今天,事情有了转机,瑞王让管家给四皇子送了名帖,没有说拜访,只让他安排人去接收粮食,是桑县主的族人,听说水灾后,特意献上来的。
四皇子先是一愣,然后明白了什么,当即心情激动地写了折子,往皇宫而去。
皇帝看了四皇子的折子,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直接打发了四皇子回去。
等再晚一点,瑞王的折子也到了,只说了自己在中间都做了什么,从发现刘家的异样,到五皇子觉察桑疾的事,可能是刘畅中的出卖,然后刘家发觉五皇子可能不咋聪明,转而投向四皇子。
而四皇子接受了一些水灾的后续安排,发现了这中间的环节可能导致大量百姓流离失所,因为公心直接跳了出来。
这密折不算帮四皇子说话,语气也是陈述事实,不偏不倚,但皇帝看完后,心情不错,当即就下了旨,表彰桑氏族人,并赐了“耕读之家”的牌匾。
这比“积善之家”还好,因为桑家一直以耕读之家自居,外人也是这么看他们的。
但有了这牌匾之后,以后谁再提到耕读之家,首先想到的就是桑家。
名声就是这么打响了,而有了好名声,文人们自然愿意和桑家人结交,再有真才实学,桑家也就渐渐起来了。
如果说,一个家族想要通过读书科举,得经历三代几十人的努力,才能稳定家族地位和名声。
可有了皇帝御赐的这个牌匾后,就可以减少十几年,这个牌匾真真正正成为了家族的依托。
桑度带领族人接到圣旨后,简直是欣喜若狂,这比他们原本预期的好得太多了。
而桑语高兴之余,则想到了瑞王。
这其中一定有他出力,不然不会这么胜利,对于读书人家而言,这样的奖励就是利益最大化。
如果原本桑家期待的是五十分,甚至三十分,而皇帝给的,则是满分。
这如何不叫人惊喜?
回到自己院里,桑语忍不住苦笑,好在那三个方子送过去了,不然她该如何回报瑞王一次比一次分量更重的好处?
先是县主爵位,再是钱财,接着又是她和桑家想要的名声,瑞王……
桑语一拍桌子,“兰笤,和我去研究研究不太甜的水果蜜要怎么调。”
不就是灵泉水大放送嘛,她可以!
瑞王回到书房,就见到了一直等候的人,回头去看管家,用眼神示意,桑平怎么在这?
管家忙低声回答,“说是县主派他来的,问是什么事,不肯答,一定要等您回来。”
瑞王看了桑平一眼,“进来吧。”
打发走下人,瑞王才询问道,“县主叫你来,是有什么事?”
桑平连忙跪下,从怀里掏出一封厚厚的书信,“回王爷,这是县主让我送来的。县主交代,要亲手送到您手里,不得假他人之手。”
瑞王定定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拆开信封,然后不可抑止地睁大眼。
之后他迫不及待的看完剩下的内容,因为桑语写的方子非常健全,资料多到好几十张,瑞王看了许久许久,这才长舒一口气。
然后他才发现,桑平一直跪着没有起来。
瑞王淡淡开口,“起来吧,差事完成得不错,下去领赏。”
桑平一愣,小心地打量了一眼瑞王,见他神色平静无波,不敢再看了,立马退了下去。走到门口,被等着外面的管家拦住了。
管家一出手就是一百两,“这是王爷赏你的。”
桑平不由瞪大眼,“这……也太多了。”
“主子赏的,你接着就是了,以后也要这么尽心的为主子们完成差事才行。”管家这话,显然把桑语和瑞王放在了一起,都成为了两人的主子。
桑平没听出来,但也明白,瑞王的赏赐不是他能推拒的,于是接下了。
不过回到县主府,他和桑语禀告的时候,特意提到了这一点。
桑语笑道,“桑管事这次做得不错,瑞王能这么重赏你,说明对你满意。我也很满意,兰芳,赏管事五十两。”
“谢主子赏。”桑平立刻跪下磕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家县主和瑞王要给这么多赏赐,只是送个信而已,但身为奴才他明白,不该知道的别打听,以后也不要对谁提起这一茬。
日暮西垂,自从桑平离开后,瑞王就没离开过书桌,也没让人进来伺候。
越来越暗的天色,遮住了他低垂的眉眼,也掩盖了嘴角翘起的幅度。
在夜色的阴影里,瑞王轻声呢喃,“桑语,桑语!”
为何偏偏让我碰到你?
为何偏偏碰到你时,我是这副残破的身子?
院外下人已经亮起了灯笼,明明灭灭的火光,却带不来温暖,也照不亮书房深处的黑暗。
这就像瑞王的心底深处,明明火光触手可及,只需要伸手,就可以把它摘下来,然后温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