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观察画知景的脸色,清醒状态下也还带着些许病色,刚刚扶起这人时,体温感觉偏低,八成有体寒的毛病。
他思索一下,念及画知景此刻暂且虚弱,便问:“画兄恢复得可好?需要我扶你过去么?”
“不必,我尚有力气,”画知景说着,顿了顿,脸上流露出几分歉意,“就是届时,楚兄可否能将脚步声放大些许?”
“为何?”
“在下患有眼疾,行动不便。”
楚留香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深吸一口气,无法克制自己不去观察画知景。
他才发现,画知景的眼睛虽然漂亮清澈,可视线没有焦点,只是虚虚地落在半空。
“一点都看不到了么?!”楚留香脱口而出,说完才懊恼自己的言语不当。
这不是当着人家面挖心头伤吗,他怎么就没控制住呢。
“是。”画知景坦然面对,别人不清楚,但他知道的,他的世界不是一点色彩都没有。
能够拥有这血肉之躯已然是最大的幸运,又怎能要求过多。
画知景不懂得争取更多,也不懂得若是寻常盲者,心里的不甘到底有多浓重。
他只是笑笑:“很遗憾,我是个瞎子,未能亲眼目睹楚兄风采。”
楚留香竟不知对面这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自己双目失明的事实,以如此简洁的话语概括说出的。
明明连他这初次听到实情的人,都不禁为画知景扼腕叹息。
他只知道,画知景讨人喜欢的功力着实厉害。
起码——楚留香无法抵抗。
***
画知景低估了楚留香的自来熟和厚脸皮。
在他眼里,这几日他们两人至多是坐下来谈了几次天,对弈过几局,大抵是君子之交、泛泛而谈的程度。
楚留香对他的称呼,就已经从“画兄”变成亲昵熟稔的“知景”了。
画知景该是不喜欢这种过分自来熟的人的。
他初为人类,许多情感尚未经历,连“喜欢”二字都懵懵懂懂,一知半解。
画知景能感知到别人的各类情绪,也听到过许多玩家的故事,或悲伤或欣喜,或愤怒或惶恐,人之七情六欲,在世间投射出的多种事物模样,可他自己体会不出。
他之所以拥有人身后转头跑路,大半原因是那些玩家太过热情,他承受不住那些喜爱,他也不明白这些喜爱源自哪里。
但是,当那人是楚留香时,画知景又觉得可以接受,不必去追究所以然。
谈天时,楚留香总能恰到好处地引自己发自内心微笑,几次交流下来,还把握住了他感兴趣的话题和距离尺度,他也意外地有分享欲,两人总觉得时间不够用,聊着聊着转眼又到饭点时分。
尽管装模作样地嫌弃了对方的热情,但画知景不讨厌楚留香。
正如楚留香认为没有人会不喜欢画知景一样,画知景深刻感受到了楚留香的可怕魅力。
没有人会讨厌楚留香这个人,哪怕他也不能。
楚留香今天在船头处放了张躺椅,整个人如液体猫咪,放松地瘫着挂在上头,枕着双臂睡懒觉。
“你这懒鬼,原来躲喺呢度晒太阳哩!”脆生生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伴随着李红袖的娇笑。
楚留香不用睁开眼就知道是宋甜儿那丫头。
“甜儿,这阳光多好,我看是你不懂欣赏。”楚留香懒散地道,带着几分调侃。
宋甜儿走过来,冷哼一声,放下端着冰镇过刚取出的葡萄酒:“系系系,我唔晓,所以仲系你嘅画兄懂你吧。”
“哟,好大的一股醋味儿,”楚留香故意把表情皱成一团,眼中闪过一道顽皮的光,“知景他怎么你了?”
李红袖身姿婀娜地走来:“知景先生倒没做什么,只是甜儿怕你一开口又是‘知景知景’的,先埋汰你嘞。”
宋甜儿撅起嘴巴,没有反驳李红袖的话。
楚留香摇了摇头,从躺椅上坐直起来:“甜儿你不是很喜欢无花大师么,怎么轮到知景就不喜欢了?”
“没有不喜欢,”宋甜儿蹙着眉,神色复杂,“就是觉得他有点假。”
“假?知景怎么假了?”楚留香有些意外。
“哎呀,就是,就是……”
宋甜儿卡壳了半响,才找到词来形容:“就是完美得像个假人!”
“论博闻强记,他比得过红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那一手丹青和书法,可是连你都赞叹不已的。”
“甚至他还能帮蓉姐照顾那些难以打理、娇生惯养的花儿。”宋甜儿掰着手指头数道,越数越佩服。
可她愈是佩服,就愈不敢靠近对方,望而远之。
“何况他看不见,性格那么温润体贴,人还好看得很,这莫不是神仙下凡哩!”
楚留香哑然失笑:“知景哪里有你夸得那么天上有地下无。”
“你莫要忘了无花大师,再者说,这江湖中哪怕目盲也成为才俊的,不还有原随云和花满楼吗?”
“哎呀,”宋甜儿急得跺跺脚,广东话也飙了出来,“反正就系唔一样!”
李红袖捂住嘴乐呵道:“这小鬼既喜欢知景先生,觉得人家哪哪都完美,又不敢靠近他,说到底就是胆小嘛。”
“我看小鬼你是平时太少和知景先生接触,才会觉得他是个假人。”
“要我说,知景先生有趣得很。”李红袖撩了下耳边被风吹乱的秀发,说道。
“他不是身子骨不太好,受不得寒么,我上次拿了个手炉给他,外边套了层獭兔毛做的袋子。”
李红袖笑得灿烂,拍拍手道:“这几天好几次碰见知景先生对那布袋爱不释手,动不动就去摸几下呢。”
实际上何止是摸摸,李红袖都见到过画知景用脸蹭着獭兔毛布袋,双眼弯弯极其舒适的模样。
楚留香还是第一次听到画知景有这样的一面,细细回想,同样找到了辅证:“这么说也是,他偏爱那顶毛绒多的披风,另一件披风虽然厚实,但没有毛绒的,倒没见他穿几次。”
“我竟没想到知景还有跟你们一样的喜好。”
“知景先生的性情确实同想象中不大一样。”苏州女子的温柔话音响起,三人转头一看,苏蓉蓉也来了。
“这几日多亏他替我照顾那些花儿,让我轻松了不少,”苏蓉蓉眨了眨眼睛,柔声道,“知景先生烂漫无邪,和花儿也能像你我这样谈天呢。”
苏蓉蓉说完,回想起那一幕,又禁不住笑起来:
“你真漂亮,”青年轻轻抚摸着蓝雪花花瓣,“今天的阳光怎么样,需要把你搬出去晒久些么?”
蓝雪花自然不会说话的,画知景却像得到了对方的回应一般,说:“好,待会儿搬,渴了就多喝些水吧。”
“那你呢?”画知景偏过头来,对着一株粉紫艳丽的芍药问道。
“嗯,多加些土,安心,这些养分足够的。”
苏蓉蓉无意撞见这一幕,当时没有贸然打扰,自此之后对画知景的评价却转了个弯,朝着画知景怎么都想不到的另一方向进发。
说好听点叫纯真无邪,童趣烂漫,反正同端正君子,稳重大方什么的搭不上边,与画知景的本质性情更是相差个十万八千里。
其实画知景是在使用动植物沟通频道和花儿聊天,也通过地图功能知道苏蓉蓉在那附近,不过没去在意理会。
若是让他预知会导致这样的效果,那他绝不会这么做。
几人聊得正欢,忽然听到“咕咕”几声,楚留香抬眼一看,一只信鸽扑腾着翅膀飞来。
作者有话要说:*“强盗中的元帅,流氓中的贵公子”来自原作。
*小画那句话其实在暗地调侃,楚留香名字像女孩子,整个人还香香的。
*称知景先生而不是知景大哥,是因为对方病弱书生气(?)还很有学问。
小画情报大放送:最喜欢毛茸茸的猛男.jpg
下一章可以开启探险之路了!
自我反思写得真的很无聊,还很小白、汤姆苏……本来想存硬盘的,但写都写了还是发上来吧:D
一只柔弱的照照子倒下了,只有夸夸才能让她站起来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