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稚早不是当年柔软稚嫩的小姑娘,她是长平郡主、关州如今的无冕藩王。
她打定主意要做的事,谁都拦不住。只有配合。
沈瑞眼睁睁看着她将那杯掺了假死药的毒酒饮尽,然后朝他笑了笑,就软软地倒在了床榻上。
漂亮的桃花眼慢慢闭合。
渐渐断绝了生机。
*
窗外一轮冷月高悬,汀荷院的书阁里几乎滴水成冰。很快,属于生者的温暖就被寒风吹凉、冰透。
沈稚面容如雪般苍白,眉目浅淡如画。
她就那么乖巧地躺在床榻上,看起来冰肌玉骨,安详极了。
这里的每个丫鬟都守过夜值,论理都见过沈稚的睡颜。
却没有一刻,如此时这般不安——虽都是睡着的样子,可不再呼吸的人,静止得可怕。
看烛火的小丫鬟心中渐渐升起一股不详,忍不住红了眼圈儿。
红袖姑姑余光见了,立即冷声叱道,“谁都不许哭!郡主平安无事。”
屋内寂静一片,风声吹过院中红绳上的铃铛,清脆的响声叮叮咚咚、此起彼伏。
束云道长一直凝神仔细着,双手如流水般摆了蛊坛、药引。焚起幽幽香料。
那怪异的香味混杂着铃铛声,空灵而诡异。
沈瑞没来由地觉出一阵心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蛊惑心神。
他强自镇定,运转内息抵御住杂念。
再瞧束云道长,她眸光专注,两手间不停摆弄着十几个大大小小的诡异的蓝盅儿,将不同的蛊药一一调配,时不时轻嗅。
手腕配合着风和带着药香的白烟而徐徐变幻着方位。
此刻水阁中明明轩窗大开、风寒刺骨,她的鬓间却见了汗意。红袖姑姑配合默契,予她打着下手,也是大气都不敢喘。
两人生得几乎一模一样,此刻连神情也极为肖似。
沈瑞看不懂旁的,便一直死死盯着西北角那根的长长的线香。
眼睁睁瞧它一寸寸被烧短,最后只余下半寸长——夜已过半了。
缠绕在沈稚手腕上的紫蔓依旧纹丝不动。
细细的冰丝顺着地面渐渐向上蔓延着,水阁内越来越冷。
沈瑞终于忍不住,咬着牙小声问一句,“怎么还没动静?”
“嘘!”红袖回身瞪他。
就在她回头那一刻,紫蔓忽然颤了一下。
沈瑞眼睛瞪大,红袖屏住呼吸慢慢、慢慢地回头——
不是错觉。
绕在沈稚左手上的紫藤正悄悄变得细瘦,尽管那变化极细微,可在这些高手眼中纤毫毕现。空气中的药烟似乎猛地晃动一下,紧接着,眨眼之间那条紫蔓倏然枯萎下去。
束云道长的药蛊盖子早就藏在掌心暗扣着,直到一声极轻微的“咯咔”响,她瞬间将蛊盖扣得严丝合缝。
长长舒了一口气,“成了。”
红袖姑姑闻言,立即扑到药炉旁,将始终温着的一小盅解药拿了,再奔回沈稚床榻边。将她扶起,徐徐喂了下去。
束云道长擦擦额上的汗,放松说道,“既然蛊王已经引出,余下的事便交给郎中了。”朝红袖和沈瑞点点头,捧着封好的蛊盅儿翩然离去了。
红袖仍在塌边守着,橘绿已将郎中们引了进来。“徐大夫,有劳了。”
徐大夫有了些年纪,先是朝沈瑞行了礼,接着隔着巾帕诊脉。
登时脸色就有不好,“侯爷,那假死药用了多久?”
红袖回头看了一眼线香,微微愣怔,“蛊王极狡猾,不好诱骗。假死药似乎…比我们之前预想的,多用了两刻钟。”
“两刻钟…”徐大夫眸光一缩,疾步走到桌案前,将之前装药酒的酒杯拿了细闻,登时脸色就变了,“你们还擅自加了药量?!”
“不可能。”红袖姑姑面色焦急。
“若没加药量,郡主一刻钟前就该醒了!哪里还需要另服解药?”老大夫气得长须都颤了颤,“老夫再三交代,再三交代!为求稳妥,药量只能下到七分。若还嫌时刻不够,便是这法子不能行。万万不可强行险事啊!究竟是谁,敢拿郡主的性命冒险?”
一屋子丫鬟侍女纷纷摇头。
沈瑞却怔住,“若一刻钟前醒来,那蛊岂不是……就引不出来了?”
红袖姑姑心头一跳,随即缓缓回头——床榻上沈稚的面容平和,看上去很是温柔无害。
“我大概知道是谁了。”红袖满面苦涩,“徐老先生,此刻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还请您尽快想法子,将郡主唤醒才是。”
徐大夫长长叹气。
“老夫……尽力而为。”
*
阿蛮刚回到郡主府的时候,就隐隐察觉到不对。
夜深已过三更,汀荷院中仍是灯火通明。所有的仆婢下人都在各自值守上,无数丫鬟们步履匆匆、容色焦急。还有年纪小的忍不住啜泣。立即被喝止了,“谁都不许哭!”
“小姐在哪儿?”他随手拉住个捧铜盆的小丫鬟。
“已、已经挪回寝殿去了。”
挪回?
阿蛮心中慌乱,急忙直奔寝殿而去。正听见屋内徐大夫苍老的声音,“……老夫人事已尽,此刻恐怕也只能听天命了…”
阿蛮顾不得许多,推门而入。
红袖姑姑、橘绿、竹雨、沈瑞……便连嫁去幽北马场许久、如今已为人母的柠香都回来了。
他心底不详愈发可怕,疾步走过来。
沈稚静静躺在自己的床榻上。她面容苍白,清瘦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