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降落的死士,以及冲杀而来的敢死军队,都是冲着监军九皇女来的。
从得知天游路关寨被攻破开始,他们就避开云陵国一方的探查,潜伏进梭隆山脉深处,做好了无法生还的准备。
在渡河之战打响的时候,他们一寸寸向外推出,趁着云陵国一方沉浸在渡河成功的喜悦中,就瞄准好九皇女的位置,在她的车架准备渡河之前,发动了攻击。
现在云陵国一方的七支大军拉成了长线,大部分士兵已经渡过梭凌河,在河东岸展开了激烈的战斗,进行阵地的抢占。
还有小部分士兵正分作十路通过简桥渡河,处于河面这种不尴不尬的位置。
而迁延在后的士兵不到三万人,主要是陵坤军,原本是守在河西岸,为先头大军提供辎重支援的,如今却被突然发动的攻击打乱了阵脚。
于是云陵国一方就被梭凌河这道天堑截为三段,难以首尾相合。
纵然在河东岸指挥战局的郎增已经发现了河西岸火光冲天,也无法立即前来救援。
走到河面中央的士兵更是茫然无措,因为天降“人肉”炮弹的缘故,简桥有些地方被炸毁,有将领叫嚷着要大家一鼓作气往前冲,有将领想要救援后方便命令回头。
可是爆炸声、战斗声、嘶吼声、惨叫声、河水声……太多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根本没人听得清旁边将领的喊话,原本井然有序的队伍登时乱成一团,不过是转瞬,就发生了踩踏事故。
有的士兵好不容易捱过了平常的苦训,还没能踏上战场杀敌,就被活活挤死、踩死,倒在简桥上或者滑入河水中,成了面目全非的骨肉血泥。
林昭德见势不妙,命人挥动旗帜,给出暂缓前进的讯号,才堪堪止住了虎骁军一方的失控局势。
虎骁军从最下方的三座简桥渡河,九皇女的车架位置在中央第六座和第七座简桥附近,当爆炸声产生的时候,楚元宸正领着手下的两千士兵刚刚踏上河面,还没来得及遭遇混乱就停在了原地。
看到死士降落,以身炸向护卫车架的人群,他第一时间吩咐身边的方大:“方哥,挥舞令旗,前队变后队,后队转前队!”
对,方大如今都巡也不做了,心甘情愿跟在他身边做个游击副将,就是瞧准了他前途无量。当然,游击副将相比于之前的都巡也算是升官了,所以方大很满意现在的状态,收到吩咐后立即应道:“是!”
方大当了十年兵,经验丰富,有这样的老手在旁辅助,楚元宸根本不用担心其他士兵,登时腾身跃起,手中长索勾中即将坠毁的巨型风筝,借力飞向了正被死士抓出车架的九皇女。
天光下,长剑泛起寒芒,只一眼楚元宸就明白了死士的打算。千钧一发之际,他从背上取下长弓,靠着歧影君的帮助,滞空稳住了几息的时间,顺利射落了死士的长剑。
对于九皇女他并无任何兴趣,甚至还听说她因为班恪告状就命令林昭德立即进攻天游路关寨,引得虎骁军众人怨声载道。
但楚元宸知道一件事——监军不能死,更不提这位监军还是人皇之女,否则东征大军就会迎来人皇的雷霆之怒,纵然有功,也会因此全部抵消。
相反,只要救下她,就能离自己的目标更近一步。
所以他义无反顾地冲了出去。
一切都很顺利,除了已经被敢死军队冲乱阵型的陵坤军。
昭戈国在梭隆山脉里埋伏了不到一万人,可他们带来大量的火精,靠着投炸营地,火烧军士的计策,成功发动了突袭,扰乱了陵坤军的军心。
对于爆炸、炽火这样的事物,除非有着不俗的意志,大部分凡人第一反应都是畏惧和逃跑。若是提前有所准备,或许士兵们还不会如此惊惶,可敌方打得就是措手不及,更不提敢死军队豁出性命,带着潮鸣电掣之姿,四方冲杀而来,陵坤军哪来得及结阵抵御?
“退者死!”
督战队手起刀落砍翻许多逃兵,大小将领挥舞令旗,稳定军心。
然而敢死军队一路拼杀而过,不顾四窜的云陵国士兵,径直冲向了九皇女车架的位置。
楚元宸迅速观察好周围的局势,跃落在地,一把揪住了九皇女的小臂,“走!”
周围残存的云陵国士兵勉强站起,护卫在他们两人身侧,一同躲避着空中的流矢。
九皇女惯用的右手被折断,只能用左手握住长剑,她脚上还穿着轻薄的软靴,走在满是尸体、武器、石块的河岸上,没走多远就被尖锐物体戳破了靴底。
爆炸接连不断,河岸不断震颤。
九皇女脚底受伤,太过疼痛,速度也快不起来,情不自禁对着身边的士兵呵斥道:“你们谁,来一个人背我!”
背她?这些残兵败将刚刚遭受了爆炸冲击,没死就已经是万幸了,纵然能背起她,也根本走不快的。
“或者找个架子过来!”
空中还有死士在落下,爆炸和炽火接连不断,谁能帮她找架子?一时间又去哪里找架子?
鲜血和污秽染红了软靴,九皇女实在是忍受不住,对着楚元宸命令道:“喂,你背我!”
楚元宸闻声迅速转头,乜了一记冷眼,仿佛在说:你配吗?
他只要保证这位监军不死就行了,受不受伤可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然而九皇女从小锦衣玉食中长大,享尽了无上的富贵与权力,何曾遭遇过今日这样的危局?原本她就因为差点丢掉性命而惊惶不定,现在脚底流血不住发疼,偏偏又遭遇冷待,委屈涌上心头,她再也忍受不住压抑许久的脾气。
“不背我就不走了!”
她咬着发白的嘴唇,开始抵抗楚元宸的扯拽。
有人嘶声劝道:“殿下,快走啊,他们冲过来了!”
“别碰我!”九皇女挥舞长剑,拒绝护卫士兵的推搡。
这片河岸实在广阔,附近的草木饱经战火,早就被砍平了大片,几乎没有任何遮挡物的情况下,一旦被敌军追到,光凭楚元宸一人很难抵挡接下来的远攻。
火光与黑烟遮挡了视线,他没能看清方大所在的位置,只见到了冲杀寻人的敢死军队。
可身边的监军在这种时候耍小性子,真是有够闹心!
“闭嘴!”楚元宸毫不留情地对九皇女怒吼,伸手一提,就把她扛在了肩上。
完全是扛麻包的姿势。
九皇女只觉得天旋地转,腹部磕在坚硬的肩甲上,差点儿逼得她呕出早晨喝下的蜜ru,不自觉就松了手里的长剑。
“好难受……放本宫下来!”
“喂,听到了吗?!”
“有种的就说出你的名字,本宫一定不会饶了你!”
她用左手捶打楚元宸的后背,然而根本就是隔“甲”瘙痒。
就在此时,附近的某支敢死军队也发现了九皇女的身影——因为渡河成功,胜利就在眼前,而夏天实在太热,九皇女又不是久经训练的女兵,承受不住高温,就换了凉爽的裙装。
谁能料到,这抹红色的裙装成了指引敌军的信号。
嗖嗖嗖!
数道箭矢朝两人所在的方向激射而来,登时就将护卫在旁的残存士兵射成了筛子。
连连惨叫中,楚元宸扛着九皇女跃上一匹战马,然而下一刻敌军再次发动远攻,马儿的眼睛被射中,哀嚎着倒在了地上。
幸亏楚元宸反应够快,一脚踢起马尸挡在前方,否则剩余的箭矢就要落在他和九皇女的身上了。
“歧影君,护她性命!”
淡灰色的薄雾涌出,环绕在了九皇女的脑袋、脖颈、后心等等关键部位。
时间拖延越久越是不利,楚元宸决定兵行险着。
他趁空中有名死士乘着风筝飞落的时候,再次发射虎爪,直接穿透对方的咽喉,避免对方发动爆炸攻击,随后借着风筝残余的力量,带着九皇女腾身飞跃向了南面虎骁军所在的位置。
身后箭矢齐发,绑缚在腰间的数枚玉牌接连碎裂。因为多了一个人,楚元宸并没能腾起多远便开始下落了。
他松开虎爪,持着骨刀斩飞袭来的箭矢,扛着九皇女成功落到了另外一匹战马身上。
战马早就被爆炸声吓坏了,此时背上陡然降落重物,嘶叫着乱冲乱撞起来。
楚元宸单手控马,口中发出特异的唿哨声,很快就将战马安抚下来。
九皇女努力抬头,看到了后方紧追不舍的敌军,连连催促道:“快走,他们来了!”
楚元宸控马冲向南面,想去第八座简桥那里和虎骁军汇合。
然而就在此时,一名死士点燃身上的导.火索,对着他们两人飞扑而下。
楚元宸调转马头侧转急避,那死士便带着满身的火精药管栽向了前方,直接炸死了一片陵坤军的士兵。
爆炸太近,令人的耳朵嗡鸣阵阵,九皇女捂不住耳朵,吓得尖叫起来。
战马也因为爆炸受惊,前蹄飞蹶,一头扑向地面,疾驰的惯性带起背上的两人,将他们抛飞出去。
关键时刻,楚元宸脚踏马背,借力稳住身形,扛着九皇女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他向前飞奔,然而身后的千名敌军已经近在咫尺!
“头儿!”
“仇哥!”
方大等人从斜前方杀出,拦截住了追来的敌军。
只是片刻的时间,就有几十个士兵被射下或是砍下战马,楚元宸双目血红,吼道:“别恋战,都走!”
敌军抱着必死的觉悟,可己方能活一个是一个!
楚元宸将九皇女扔到方大的怀里,纵身跃上战马,主动殿后。
“仇大哥,我来帮你!”风熙手持长.枪,领着一批人跟随在他的身侧,与敌军战斗在了一起。
庆幸的是,留在梭隆山脉的敢死军队为了掩藏行踪,无法也没有带来战马,如今都是步兵。
楚元宸手持骨刀,来往驰骋,骨刀落处头颅飞扬一片,对方若不是为了送死而来,恐怕早就被他吓得逃跑了。
九皇女已经兜上披风,被方大护在了怀里,抬眼见到远处那道英勇难当的身影,眸光中泛起了些许波澜。
众人且战且走,没有多久,就退到了下方三座简桥附近。
可他们无法上桥了!
从天而降的死士成功炸断了八座简桥,浮水木料四散而开,不知道多少云陵国士兵从断裂的简桥上坠入河水,跟随原本堆积在周围的浮尸在河水中翻滚,一同被卷向了梭凌河的下游。
也幸亏是浮水的木料,有些水性好的士兵抱着残存的木料漂在河水中勉力支撑,倒也成功渡到河东岸,被同伴救了上去。
这次虎骁、陵乾两军真是损失惨重,他们不是攻占对岸阵地的主力,等在后面许久才轮到渡河,林昭德和班恪两名主将刚刚抵达对岸,自己手底下一半的士兵还在简桥上,正好成了被炸的对象。
或许是看到了徘徊在岸边的楚元宸,林昭德命人挥动令旗,作出了先行隐藏的讯号。
楚元宸当机立断,“大家进南面深林!”
他们现在正处在河岸以南的位置,再往前飞驰一段距离就是深林入口。
然而撑着巨型风筝下落的死士还在穷追不舍,殿后的楚元宸听到滋滋作响的声音,仰头便看到一名点燃导.火索的人影扑向了前方的九皇女。
不能让她死掉,否则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楚元宸想也不想,从战马上腾身跃起,一把拽住那名死士的脚腕,带着他坠向了地面。
“仇哥——!”
冲过身侧的士兵立即勒停战马,然而还没能救到楚元宸,爆炸就发生了!
轰!
血雾漫起,泥石混着武器碎片炸成一团。
楚元宸腰间仅剩的最后一枚玉牌彻底碎裂,无形力量挡住了那些致命的冲击,但却挡不住头盔掉落,甲胄残破。
碎石、铁片割破了脸庞和手掌,楚元宸只觉得脑袋像是被什么重物击打过一样,声音全都消失了,只剩下无止境的“嗡——”
没办法,他刚才离爆炸源太近了。
“小楚,快走!”
楚元宸感觉自己听到了歧影君的声音。
他靠着过人的坚强意志站起身,踉跄着追向了前面因为战马受惊失控而跑远的队伍。
只是转瞬的时间,后方的敢死军便追来了!
不知道多少泛着寒芒的短箭激射而来,楚元宸反应迟钝,靠着歧影君的掩护堪堪避过几道,便觉得手臂上一阵刺痛。
他被射中了!
“仇大哥!”
身前一声马嘶,有人扑了过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楚元宸刚因为疼痛回神,就被压倒在地。
短箭入肉,惨呼声起,有滚烫的鲜血滴落到他的脸上。
“仇哥!小风!”
呼喊响起,几名士兵纵马奔来,俯身抢走两人,疾驰向前与身后追击的敌军拉开了距离。
楚元宸的视线恢复清晰,他坐在同伴的身后,看到了身侧另外一匹战马上面,被人抱在怀里的风熙。
他身上中了三道短箭,分别在左小腿、胸肋、脖颈三处,尤其是脖颈那里,血流了很多。
“风熙!”
楚元宸呼喊他的名字,然而他却因为失血过多开始昏迷了。
“别光顾着别人,看看你自己,右臂也中□□了!”歧影君肃声提醒。
楚元宸正自沉思,根本没有注意它的声音。
这时,前面传来了方大的声音:“大家注意,要进深林了!”
五名士兵立即取出绑缚在马鞍上的小型长宁旗展在手中,数量虽然只有五面,但是聊胜于无。
进入深林之后,那些撑着风筝的死士便无法找准九皇女的位置,并进行“炮弹”攻击了。
歧影君见他们暂时安全,打声招呼先行躲回了玉石项链中。
因为好些人都受了伤,尤其是风熙伤情颇重,队伍并没有深入太久,便找了一处合适的地方暂时扎营。
在迷心谷中立下军功的湛景会些医术,早就充当了队伍里的军医,他第一时间凑到楚元宸身边,要拔下右臂的短箭。
楚元宸却说:“别管我,先看风熙!”
风熙已经发起高热,嘴里迷迷糊糊地喊着“姐姐”、“好饿”、“爹娘”……应该是梦到了幼时的痛苦记忆。
楚元宸听着耳畔传来的低语,内心五味杂陈。
常爽蹲在身边,苍白的脸庞上浮现出些许惊讶之色,片刻后,他才喃喃:“我们……可能想错了什么……”
楚元宸知道他的意思。
先前他们这对“堂兄弟”一直在防备风熙,很多事情……譬如储物器的存在、平安牌的存在,以及楚元宸的契约兽霜焰其实一路尾随大军而来,现在正悄悄潜伏在某个地方等待召唤……
这些事情,他们从来没有透露过半点口风。
楚元宸以往觉得风熙太过圆滑虚伪,哪怕感受到他们的抵触和冷待,也始终笑脸相迎,不曾消退热情。
哪有人没脾气的?这样就很假。
可就在今天,这个“圆滑虚伪”的人却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下了攻击。
楚元宸和常爽都开始疑惑,先前对风熙的判断是不是有了失误?
如果提前分给他一块平安牌,那三支短箭就会偏移方向,不至于让他重伤了……
营地里传来方大招呼同伴巡逻四周的呼喊,常爽静默片刻,没再躺地休息,主动取出觅踪轮,站起身来,“我去帮方哥……”
楚元宸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歧影君躲在玉石项链里传音:“怎么,被那姓风的小子感动到了?”
“你还是别说话了。”楚元宸知道歧影君嘴贱,提前制止它,“让我安静会儿。”
湛景拔出风熙左小腿、胸肋两处的短箭,稍稍松了口气,“还好,短箭没毒,这两处不算严重。”
他飞快地处理包扎好伤口,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最后一处短箭上。
这支短箭扎的位置有些巧妙,斜向下,箭头最后扎进了两块锁骨中的凹陷处,堪堪避过了要害。
湛景深呼吸一口气,在旁人的帮助下拔掉了短箭。
鲜血立时涌出,可能是感受到痛苦,昏迷的风熙不自觉地痉挛起来,发出了激烈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