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章
事实正如森予所想,他们在医院太平间里找到了一句无名男尸。尽管尸体早已面目全非,身上还有大量外伤,却都不足以致死。
身为刑侦专案组队长,有着年观尸经验的陆凌风,只一眼便看出绝大部份伤口都是死生前留下的。所以不难猜出死生前遭受过非人的虐待。
陆凌风的手机突然响起,等他打完几通电话再回到太平间后,就见森予依旧一脸漠然的盯着男尸,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刚才已经跟医院这边确认过了,人是几天送来的,但医院称送来时人已经死亡。死于染性休克引发的脏器功能衰竭。由于对死身份信息不祥,也没有家属来认领尸体,医院就向当地派出所报案。当时医院还制作了一份‘尸体移交处理书’,建议当地殡葬管理部门按照规定处理尸体。由于医院报案晚,相关部门需要走流程,所以尸体暂时还没处理…”
说着,陆凌风停下,皱眉看着森予,问:“你这样一直盯着尸体,不瘆慌么?”
森予眼皮都未抬一下,说:“为什么对一具毫无攻击性,甚至连基本的反抗意识都没有的尸体产生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陆凌风摆摆手。“了,当我没问。”接着他双手环于胸前,换了副神情。“你找我来…不仅仅是想告诉我刘炳延的尸体在这家医院吧。
说吧,还有什么事?”
森予终于抬眸,看着陆凌风。
“有起案子,需要你的帮助。”
森予言简意赅,将之前在天台和刘玉琨交涉有关“天使之泪”的内容告知了陆凌风,并直截了当的将接下来的计划原封不动的告知了他。
陆凌风听了后,眉头紧锁,一时之间烟瘾犯了,条件反射性的往兜里掏烟,结果掏了半天只掏出一盒糖,这才想起来最近自己正在戒烟.
于是,讪讪地收回了手。
森予将他这一动作收入眼底,问:“你在戒烟?”
陆凌风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是不是觉不可思议?”
森予没说话,不过陆凌风戒烟他确实有点意外。人的行为会潜移默化的随着外界事物刺激以及他人言行而发生微妙改变。陆凌风这人平时可是拿烟当饭的人,突然戒烟,说明有某件事或人正在左右他。
陆凌风道:“没办法,我媳妇他不喜欢烟味,之前他让我戒,我总戒不掉。这段时间不是惹他不高兴了嘛,也就没敢抽。”
森予淡淡:“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很享受这种被管制的游戏。”
“何止是享受,老子简直是爱死了。”他停下,煞有介事地扫了森予一眼,“跟你说这,你也不懂。有机会的话,你找个人实践一下。相信哥哥,你会产生一种‘沉迷其中,无法自拔’的乐趣。”
“没有机会。”
森予回到的彻底而干脆!
陆凌风不以为然,“怎么会没有?现在不是有一个现成的么。”
森予将目光重新落在面前苍白冰冷的尸体上,“尽快进行尸检,根据刘玉琨的交代,‘天使之泪’第三阶段的实验品被他藏在了刘炳延体内。至于我刚才提出的计划,请你在这三起案子结案前,给我答复。”
“这件事还需要查证,不能他刘玉琨说什么就是什么。”陆凌风盯着他,继续:“至于你说的有关案件的那部分,我征上级领导的同意。”
森予:“你应该清楚,目前对我们最不利的就是时间。刘玉琨三年前离开组织,‘天使之泪’现在很可能已经进入最后的实验阶段。”
陆凌风皱眉,“你说的我都明白,可你先为我想想,我又不是局长。现在这三起命案影响很严重,还牵扯出三年前的一桩旧案,搞沸沸扬扬,已经引起上级高度重视。领导交代了,案子有任何的进度以及调查结果都需要及时汇报。也就是说,现在有关案件的任何进展,哪怕是在案发现场找到了一个疑似凶手的毛发,上头领导都一清二楚。”
森予一脸漠然:“那又如何?”
“何?”见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陆凌风跳脚了。“知不知道这天,领导喷我脸上的那些口水收集起来都能成个太平洋了!要是按你说的,隐瞒刘玉琨真实身份,并且掩盖受害人服用‘伊博格碱’产生幻觉自残而亡的这一事实,直接以‘刘炳延’为真凶结案。你让刘炳延那个还在上学的女儿怎么活?
逼着她承认父亲不仅是shā • rén犯,还杀了自己的母亲?”
陆凌风一边说着,一边冷眼瞪着森予。
“先不说刘玉琨所说的那个组织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即便的存在,也需要花时间去调查。要是运去好,一年半载也就破案了,然后到时候又跟群众怎么交代?说警方为了捣毁神秘组织不顾受害家属心情以及社会影响,使出障眼法来破案?你以为这是在演话剧呢!
即便刘炳延他们三人之前做过猪狗不的事情,现在他们不是死于意外,是他杀枉死。既然已经查清凶手到底是谁,并且掌握了足够的证据,身为警察,我们要做的就是还给受害人以及受害人家属一个真相,而不是扭曲事实。”
对陆凌风这番说词,森予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心里却有后悔自己的做出的一个临时决定。
陆凌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刘玉琨口中的那个神秘组织我会上报,另外立案调查。毒瘤要是真的存在,警方不会坐视不理。”
森予:“是我考虑不周。”
陆凌风叹了口气,摆摆手:“你知道就好。”
森予置若罔闻,开口道:“不该考虑让警方介入‘天使之泪’这起案件的调查中来。”
陆凌风皱起眉......他盯着森予,有时候他觉自己很了解森予,但有时候又觉自己对他一无所知。
根本看不懂他。
森予继续:“你要是以考虑所谓的‘受害者家属心情’这样的愚蠢理由拒绝我的提议,我无话可说。”
此时此刻,森予突然伸手抓住了摆在自己面前的一个道理。
——个人定位不同,到达的彼端也无法交集。
陆凌风是警察,警察代表的是不可违背的正义。
他永远,且仅仅代表他的个人欲望。
正义又是什么?是不容一切罪恶挑战的权威。
而他,只是一个拥有双重人格、顶着教授以及刑警顾问的头衔,甚至不能称为‘正常人’的普通人。为了平凡地活在这个看似等级制度严格的社会丛林里,他是那个孤傲冷漠,不卑不亢遵守法则的犯罪心理学教授,更能化身为屡破奇案的刑警顾问。
不可思议,他的角色逐渐向“正义”靠拢。
仅此而已吗?
森予在心里冷笑,不动声色的在内心阴暗的角落里折射出一副面孔……他调查谋杀刑事案件可不是为了抚慰死在天之灵,不是为了归还受害者家属一个公道,更不是为了向一切恶势力挑战从而证明“正义万岁”的这种可笑理由。他之所以站在警方这边,和各色各样的凶手展开一场又一场毫无悬念的博弈。甚至乐在其中,将被他视为猎物的凶手玩弄的不亦乐乎。
难道仅仅是为了离“邪恶”更近一?
看似复杂的表象令森予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的正意图。一个阴暗、令人胆寒的目的。
——他这么做,更是为了压制住从他身体上分裂出的第二人格,反社会人格。
这一点,连跟他共事年的陆凌风也从未察觉到。
他是森予,十几年前,面无表情地从残尸血污中走出来的人。是林葳常常提及的Satan。
可现实是,他不能唤醒沉睡在心底深出的野兽,眼睁睁的看着它成了一只不懂反抗的困兽。他渴望没有被道德枷锁封印的灵魂。丑恶、阴暗、鲜血淋漓却最为真实的残性。在他成为刑警顾问的这年,在一桩又一桩的离奇案件接触的过程中,深谙世事的他发现自己竟然对那些穷凶极恶的犯人产生了嫉妒。
是的,那是嫉妒。
是他迄今为止,体验过的为数不的一种觉。他时常会想,至少他们能勇敢举起手里的屠刀,砍向自己的猎物。可自己只能掩在黑暗深处,与正义为伍。
他突然想到了林葳,拥有一双纯澈双眸的林葳先生。他是懂他的,懂他为什么宁愿让原本的自己面目全非,也要活在他事先设定好的角色里。
陆凌风见他许久不开口,抢先:“我还是那句话,法律不会放过刘玉琨,更不会放过那些只为个人谋利而轻视甚至剥夺他人生命的社会败类人渣。
身为朋友,尽管我知道你森予从来不在乎别人的受,也冷淡他人的生死。
但我知道,你跟他们不同。”
森予重新和陆凌风对视上,同样深邃的眸子,一个凛然一望无际,一个淡漠深不可测。
陆凌风知道,自己即便说的再诚恳,哪怕是吐出一片心血来,森予也压根不会领情。
但他还是相信这个朋友。
半晌,森予才开口,恢复了平日的口吻。“抱歉,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随着他这句话,一切似乎归于平静,二人心照不宣的翻过了这一页。
“这里就交给我吧,你快去看看林葳。”
森予疑惑的望着他。“他怎么了?”
陆凌风有不耐烦的说,“你早知道刘炳延是刘玉琨假扮的,还让林葳单独去医院。别怪我说话刻薄,要不是因为你自信过头,让他落到刘玉琨那小子手里,他至于差点丢了命?”
森予一怔。
见他脸色阴沉下来,陆凌风知道自己说中了他的短处。又补刀说:“别忘记了,是你自己说今后要对别人好点的。啧啧...结果人家现在因为帮你受了伤,你竟然在这里看死尸也不去看他。”
他刚说完,森予已经抬步朝太平间外走去……
***
即便已经快到晚上十点,此时的医院依旧人满为患。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儿,夹杂着人身上的汗味以及一股轻微的尿|液味刺激着森予的嗅觉。
头有沉。
不时会有年轻女人以及护士迎面而过,远远的便察觉到了、森予浑身散发的那股与众不同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