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我说了,”皇帝将筷子递给她,挑起眼,慢慢的道:“你又要消遣我。”
阮琨宁刚刚想要怼他两句,却忽的想起了方才那个不小心撞了皇帝下的男子,心里头就有坏水开始不受控制的往外涌。
她用汤匙戳了戳里头白嫩嫩的汤圆,不怀好意的笑道:“你既然自诩是国之君,总不好吃了饭赖账,不给钱吧,那多可耻呀,才不是君子所为。”
皇帝也笑了笑,那汤圆还有点烫,他只是用汤匙蘸了点汤,瞧了瞧那只有点湿漉漉的汤匙,这才慢慢的抬起头来,目光盯着阮琨宁,道:“见死不救,这才最可耻吧?”
阮琨宁莫名的被噎了下:“你少花言巧语。”
皇帝却道:“他便是得手了,也不过是丢几个钱罢了,算不得什么,可你呢,”他看着阮琨宁的眼睛,有点伤感的道:“……我拿你最没办法……”
阮琨宁眉眼低垂,没有应声。
皇帝将那只汤匙扔回了碗里,伸手自怀里掏,果然没有找到他自己带的那只荷包。
阮琨宁半低着头,眼睛却是挑着的,直仔细注意着皇帝面上的神情。
见证了自己的猜测,她才强行伪装出副感同身受的正义感,道:“真是的,天子脚下的金陵,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京兆府尹是做什么的,尸位素餐,真是……”
皇帝定定的看了她几瞬,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个荷包。
阮琨宁:“……”
有点尴尬。
她咳了声,道:“原来没丢啊,那我就放心了。”
“并不是,”皇帝面前的那碗汤圆已经凉的可以入口了,他盯着阮琨宁,慢吞吞的吃了个,咽下去了才道:“我带出来的那个,的确已经丢了。”
阮琨宁看了看被他扔在桌子上的那只荷包,问道:“那这个是……”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皇帝脸上的神色淡淡的,可是阮琨宁总觉得似乎带着某种浅淡的笑,他道:“人在出手的时候,就很难顾及到自身,他偷走了我的荷包,我也顺走了他的荷包,报还报,不是很公平吗?”
阮琨宁:“……”
个是“偷”,个是“顺”,皇帝叔叔,你的语言修辞能力,当真是非常出色啊。
她目光敬畏的看了皇帝许久,又伸手颠了颠那只荷包,打开之后里头居然还有几张银票,不算少了。
她心头动,问道:“你那荷包里头,有钱吗?”
皇帝的荷包里头,哪怕是随便放点什么,想必也是值钱的吧,那这样看来,那个小贼,其实也不亏嘛。
皇帝看穿了她的险恶用心,忍着笑道:“没有。”
阮琨宁有点失落的低下了头:“哦。”
她脑海里忽的划过道闪电,直以来竟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你怎么会这些的?”
皇帝用那只汤匙舀出了点汤水,喝了口才道:“你当我天生便是富贵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么。”
他神色中有了点回忆神色,轻声道:“大概是我bā • jiǔ岁的时候,先帝在东郡吃了败仗,损失惨重,连营地都被人攻破了,所幸我们发现的早,才同阿姐阿九道逃出去。”
阿九,应该指的是荣王。
他说的话很轻,可阮琨宁心里头却猛地被触动了下,毕竟世界上的事情都是这个样子的,只会渲染最后的胜利者,而不会去关注背后流的那些血汗。
所有人都只知道先帝是最后的胜利者,却很少有人关注,背后又发生了怎样的故事。
“后来呢?”阮琨宁问道。
“后来呀,”皇帝微微笑了笑,慢慢的道:“我们换了身不会显眼的衣服,走了很远的路,终于找到了个废弃掉的院子,躲到了里头去。那时候阿九才四五岁,连惊吓再加上路上的辛苦,很快便病倒了,我们走的匆忙,带的钱也不多,可是那时候正是最乱的光景,点药渣子都能卖的死贵,我们那点钱,根本没办法给阿九买药,甚至于连饭都吃不上了。”
阮琨宁有点难以想象那个画面。
现在的皇帝,兰陵长公主以及荣王,是大齐最为尊贵的人,他们高高在上,好像天然的就享有那份尊荣,可是在皇帝的口中,那时候的他们却还只是几个无助的孩子,甚至于连自己的生计都难以维持,那是阮琨宁如何也想象不出的。
皇帝似乎也陷入了回忆中,想了想,才继续道:“有什么办法呢,阿娘早逝,除去先帝,我们在这世间的至亲,就只剩下彼此了,谁都是舍不掉的。阿姐虽然年长些,可到底是个十二岁的姑娘,世道又乱,谁知道出去会遇见什么呢,阿九还在病里,也只能我去想办法了。”
阮琨宁好像能理解皇帝为什么会有这样份本事了。
皇帝看出了她神色中的意思,微微笑,道:“世道不易,所有人活着都不容易,叫我去对无辜的人下手,我也有些做不出来,”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道:“你不要觉得我可笑,我那时候真的是这样想的,只要有办法,我就不会去偷别人的辛苦钱。后来,我就盯上了街头上的那些惯偷,虽然他们的钱也不是正当得来的,可我心里头却会觉得安慰些。”
不管怎么说,皇帝能有这份心,就很难得了。
偷个普通人很容易,但是偷个惯偷,难度绝对是要大很多的。
阮琨宁想了想,莫名的有些替他心酸,问道:“第次去下手的时候,怕不怕?”
“怎么会不怕呢,”皇帝手里的汤匙触到了碗底,发出声脆响,他道:“我那时候,也不到十岁,世道又乱,死个小孩子,根本不会有人管,要是真的失手了,现在的皇位,或许就要换个人做了。”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我拿着我们最后的点钱,去添置了身干净衣服,不叫自己穿的脏兮兮惹人怀疑,然后就开始下手了。刚开始的时候,当然是害怕的,可阿姐跟阿九还在等着我,也只能咬着牙坚持下来,居然成功了,慢慢地,”他笑了笑,看向阮琨宁,道:“才有了这手功夫。”
他想起方才那个惯偷,道:“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还不曾手生……”
皇帝说的很轻松,可是阮琨宁也是从末世过来的,很能体会到那种无奈与无助交叠在起的滋味,可是转念,又安抚的笑了笑,道:“好在,那些现在都过去了。”
皇帝手托腮,道:“是啊,现在想想,真的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阮琨宁听他方才说的事情,心生感触,由衷的感叹道:“你们姐弟三人的感情,倒是真的很好。”
皇帝方才说的轻松,可是为了至亲出去冒险,却并不是谁都能做到的,是以阮琨宁才有此叹。
皇帝感叹道:“都是骨肉至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哪里有疏远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