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儿,哪里就差这一天半天的孝心了?你能康健起来让我一辈子吃斋念佛都心甘情愿!”比及母女相见,贾氏一看黛玉气色不同以往,眼眶一红从袖子里扯了帕子便捣在脸上。这厢走上前高高扬起手往她后背轻拍,边拍边道:“今后好起来罢,赶明儿等你弟弟也下得床榻,我竟亲自去真武观与那弘道长赔不是。”
多少药灌下去好容易才把姑娘病歪歪养到五岁上,还不及奶妈子情急之下喂得丹丸,若说无甚想法,未免也太把贾氏看得好性儿了。无非外头那些大国手惹不起,多条路谁还嫌麻烦不成?是以暂且将火气压下,心头不免寻思该寻个由头与那有本事的道观来往一二,暂且不提。
这边贾氏一见女儿果真大好,回头给了心腹陪房个眼色,贾二家的忙弯了腰退下去预备着给哥儿把丹丸化了喂下去。
倒也不是说拿着女儿试药的意思,谁能想到那丸药是已逝婆母专门请高人合的救命方子,彼时她还没嫁进林家,哪里晓得这些辛密?横竖姑娘用过看着无甚妨害,该给儿子用便也就用了,多少有点子“病急乱投医”之意。
这也是林老太太去得急,叫儿媳妇匆忙忙才赶着摸上掌家权,偏她膝下哥儿姐儿又隔三差五病歪歪的且顾不上那些。如今上下大小家生子还没理顺,身边重用的都是从娘家带来的人,林老太太留下的老人颇瞧不上勋贵那股子粗气儿,谁有心给她调理旧事?自是能省则省能略则略,只要该当的差事不出错,其余多一步也不肯做。是以主母亦不知那些陈年老账。
贾氏心下明白怕是早几年和婆母间略有些龉龃叫下人小瞧了去,一时却也无计可施。
家生子盘根错节,天知道动了哪个洒扫婆子就会牵连到外院儿,一着不慎倒叫那起子小人再往丈夫耳边告黑状。因此并不敢像尚在闺中那般大发雌威说打便打说撵便撵,唯有越发倚重陪嫁陪房等娘家人,四时年礼亦一年重过一年。前几年她听闻次兄家嫡女意欲往宫里博一番前程,隐隐便动了点子“亲上做亲”的念头,只孩子们如今还小尚说不住,唯有时不时在哥儿姐儿面前说些外祖家的好处。
“老太太有心,当初留的丹丸泽被子孙,等会子姐儿记着去与祖母点注香,再叫奶妈子替你跪经念念佛。这原也是家家都预备的东西,想你外祖母家,那些救命的紫金锭、梅花点舌丹、活络丹等等,年年合的都有。待到要用时或取黄酒或取姜汁化开,喂下去一时三刻便好,来这江南地界万事无忧养了几年,倒给忘了。”
因着换过干净衣裳,贾氏将女儿揽入怀中顺着后脑勺摩挲,摸了又摸又推她往脸上看:“瘦了不少,今儿早膳都用了甚么?”
大丫头在后面弯下膝盖回话:“回太太,大姑娘早膳用了一碗粥,些许小菜并一个水蒸鸡子。油点心许是不喜,略用一口也就罢了。进得香!”
贾氏听完忙一叠声要人去厨房赏那厨子:“你们都有功了,伺候好姐儿,少不了前程。”她心里盘算着只要能熬过今年冬天,年节里开了祠堂必得将膝下一儿一女计入族谱,到时候也就不必再“哥儿姐儿”混着叫,正儿八经的可唤个大名称呼。
林家数代子嗣单薄,往往单传,到林如海这里开天辟地头一遭般的得了两个嫡出娃儿,阖家上下生怕这两块心肝宝贝肉叫阎王爷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三岁前都不肯起名字。大姐儿也是过了三岁眼看能养住才起了小字,平日亦不大喊,就“姑娘”“大姑娘”“姐儿”混着随意叫。如今幼子眼瞅着也能迈过这一关,心里的气儿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上去了。
黛玉不耐烦听母亲老调重弹又往外祖母家与别人如何“不同”上拐,等她叹过数句巴巴儿求道:“想去看看弟弟,许是我去和弟弟说说话,就好了呢?”
小人儿家玉雪团子似的,双目如同一泓清泉里酿了两丸黑玉,眼巴巴瞅着就把人心都给瞅软了。
贾氏本不愿放她去,奈何抵不住女儿撒娇,磨得受不了,不得不伸指在她鼻尖轻点:“只许看,不许摸,看一眼就出来,莫过了你弟弟的病气。”
“晓得!”
母女俩边说边起身,自有身边服侍的丫头婆子赶在头里打帘的打帘、引路的引路。跨过雕花槅门又穿过个小堂屋,这才进了东厢里的卧房。如今正是早秋,时节未到寒凉时候,屋子里却早早拢了炭盆点上,又有熏笼里蒸着百合香,只一扇离床甚远的小窗开了条缝透气。一过软帘只觉暖香扑鼻,越往床边走却越气闷得慌。
便是好人这般闷着也要闷出毛病,黛玉暗道不好,脱开母亲几步抢上前去翻开被子伸手往弟弟后衣领一摸,满手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子。再一看,小儿娇嫩肌肤上成片连绵不绝全是新发出来小米粒大小的红疹。小孩子双目紧闭面色赤红,嘴唇子上一圈尽是细小口子咬紧牙关不声不响,面皮隐隐有抽动之意,竟是有惊风抽搐的态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