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两汉起,盐铁便收归官营。铁之一事戎祀皆沾不可轻忽,民间更是不得染指,唯独盐,谁都少不了。
百姓们又不像养猪养牛且得尽数聚在一处,大则州、府、县,小则这处一个村,翻过山又一个村,须有人将日用必备之物一层层向下分卖才行。
由此便养出那些手眼通天的盐商,总叫他们把持住盐引并水旱各路,轮流坐庄比地头蛇还地头蛇。
若说金陵地界有“护官符”一说,维扬这边儿也不差,盐商们富可敌国穷奢极欲,撒得银子下去过得如同土皇帝,一般的官身且不敢惹。那维扬知府不管盐务还有叫挤兑的时候,上头派下来的大小官儿,一到地方少不得与这些个豪富们掰掰腕子。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彼此见面脸上还尽得带点笑,但凡换个手段差一点的都得让掀了面皮赶出去。
这些年从京城过来的巡盐御史,这些盐商家族不消说见过十个八个,四个五个总有,唯独林御史与旁人不同。既不见他把着上头赦令,又不见他攥紧盐引,若说秉公而行似乎法外还能施恩,若说有所偏颇看着却又一视同仁。最叫人头疼乃是这位林大人尤善借力之术,不管盐商间打成甚么样,人就站在岸上滴水不沾。也不是没谁想过花销点子拉拢一二,可惜林家数代公卿哪里缺钱,稍有越线之嫌那礼都得叫退回来,连由头都是现成的,整好叫林大人拿住感叹一番不敢僭越,顺手再向京城把忠心表上一表。
更有些不大讲究人家想把精细教养出的“养女”们往林府上送,不料主母贾夫人更不是个好相与的,仗着膝下儿女双全把个后院盘得铁桶一般。好容易花大钱买通几个下人,做点子手脚欲除去那嫡出小哥儿却又功败垂成,反手便叫林大人顺着端倪揪出买凶之人,一番连消带打吓得多少豪商纷纷把礼单子上人形会喘气儿的都给划了去。
如今这江南盐政,不说一片朗朗乾坤,横竖比之前清白不少,纵有些许上不得台面的勾连,好歹瑕不掩瑜。
谁都知盐务难管,论起这巡盐御史手中便宜行事之权,严苛如当今亦知其所以然。奈何国库空虚,除去京中几户早看好了的公卿人家,为免朝堂动荡只得先往京畿之外试试手段,寻来寻去好容易才寻到林如海头上。这维扬盐运的位置正卡着朝廷钱袋,是人都想伸手进去掏一把,当初实是心腹们分身乏术,不得已才暂将先帝留的半新不老臣子挪上去顶缸。
谁成想人倒是真把维扬理得清清爽爽,用是可用,只不知能不能与自己一条心。
当今看着各处密函递上来得条陈斟酌许久,到底在这位二品大员名下点了个点儿做记号。
好不好的就看这回能查出甚,若是与那四王八公蛇鼠一窝沆瀣一气倒也省了心思,感叹一声可惜了这林如海的才干便罢。说句不谦恭的话,但凡朝廷要用,只叫狠下心哪儿有得不来的人才,哪里还非谁不可了。
偏偏林大人内眷正是老荣国公嫡出的女儿,是以这个点儿就点得勉强又勉强。
圣人那厢想着一举多得,下头皇子们自是有样学样,离京往四处“代天巡狩”带着的尽是自家人马。上头的意思,说白了不就又想填国库窟窿,又想试试儿子成色,又怕这些个毛头小子出门儿让老官油子们给忽悠瘸了找不着北,索性允他们自行筹谋,佯做个又聋又瞎的家翁罢了。
如此一来既有好处又有不好处。
好处乃是王子皇孙们怎么说也沾得“君”字,发起狠来寻常人不敢怠慢,要查甚总能查出点东西。不好处却是早早将各家势力划得清清楚楚,这从龙之功谁不想咬上一口?少不得竭尽全力……不光办差事竭尽全力,只怕使绊子亦竭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