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应该,更不可以。
博士注意到自己在这个人面前毫不隐藏地发脾气,而对方对此坦然接受的程度超乎想象,这没能安慰到她,反而让她的愤怒更进一步的燃烧起来——她当然知道这个萨卡兹始终在看着自己,可他在看什么?
她抓住那缕从兜帽里划出去的白发,无比粗暴的塞了回去。
是在看自己究竟救回来了个什么东西,还是在思考自己曾经放弃过生命带回来的究竟是个何等糟糕的怪物!?
她毫无顾忌的当着他的面关上了浴室的门,罗德岛给她特制的制服让她快要走不动路,那些衣服此刻被她毫无顾忌地扔在地上,花洒的水流声放到最大,借此也算是强行提醒对方不允许更进一步的去探听浴室里面的细节。
……但是这真的有用吗?
博士苍白细瘦的手掌抹过镜中,水珠流淌的镜面映出她雪白的头发和猩红的眼眸,劳伦缇娜很美,歌蕾蒂娅也是,可她知道这妖艳的色调在自己身上代表了什么——这是一种被强制剥夺了人类色彩的诡异怪相,她看见自己的样子,看见那只撑在镜面上的手,看见被温热水流浸泡了许久的肌肤仍然只能透出一种毫无血色的苍白。
当然了,她想着。
——毕竟这具身体里的血都要流干了。
源石原液取代了血液的用处,唯一值得庆幸的地方是这些东西失去了最致命的放射性,哪怕它们从身体里流出去自己也不用担心会污染到她的干员。
白发色调寡淡,根本遮掩不住多少身体的痕迹,冰冷的镜面映出瘢痕累累病骨支离的陌生身体,明明是自己的东西,却像是从来没见过似的。
……真难看啊。
博士面无表情地看着镜面里的自己。
……就像个怪物,是不是?
她在氤氲的水汽里驻足太久,已经感受到了一种毫不陌生的晕眩感,苍白的肌肤终于有了一点活着的红色,理性告诉她应该马上离开这里出去透气,但是她连动一动的打算都没有——直到有人屈指敲了敲门,动静不小,scout的声音即使隔着门和水流声也足够清晰:
“您已经在里面呆了一个小时了,博士,”除了萨卡兹的声音,她似乎还听见了一点东西落在地面上的声音,而男人的声音不紧不慢,似乎一点也没察觉到自己正在打算做什么堪称大逆不道的事情:“五分钟之内如果您还没有打算出来的话,我会直接强制开门,还请您见谅。”
博士愕然瞪大了眼睛。
……等,开什么玩笑!?
而门外的那一个很明显连五分钟的时间也不打算留给她,她下意识地想要捞起什么挡在身上,却在一转身的那一刻被一阵强烈的眩晕感阻住了所有的动作,破门声在下一秒迅速爆开,新鲜干燥的冰冷空气从外面进来,但是博士没有感受到仿佛解脱一般的呼吸环境,她只是瞪大眼睛看着那站在门口的萨卡兹,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分明已经彻底看清了她如今的模样。
——没有任何闪躲和逃避的目光,他看着自己,无比清楚地看清她身上的每一处伤痕和如今这副非人诡异的姿态。
他的沉默越久,越让她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愤怒……与绝望。
她的字音从牙缝里挤出去,带着咬牙切齿的暴怒。
“你、给、我、滚、出、去……!”
——可Scout没有动。
他在门口等候的时候隐约猜到了猩红究竟想做什么,事实上答案根本就摆在了他的面前,罗德岛最初带回博士的原因他知道,她如今做得越好代表她做的越多,可事实上她失忆了,她不记得了,那她要做的就只会是更多——scout不是不能理解,对与不顾一切要把她叫醒并为此付出了惨烈代价的罗德岛来说,遗忘本身就是个致命的错误。
事实上他甚至想祈求她不要记得自己,但是这愿望只实现了残忍的一半,她的确忘了,但是她的灵魂记得,她的身体本能记得,这一点残存的痕迹就足以让她崩溃——是要让她这个过分自觉的罪人接受自己被爱过的事实,还是要让她去接受这样的自己站在曾经爱人的面前?
她以为自己还算冷静,可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在发抖,更没有发现自己其实在尖叫,scout扯下一旁浴室里早早准备好的宽大浴巾裹在她的身上,但是她近乎疯狂的拒绝触碰,更拒绝自己的视线。
抓住爱人的手臂把她藏进浴巾里的时候,scout的呼吸都在竭力放轻——
……她甚至没注意到自己根本没有说话,只剩下了崩溃的尖叫。
而scout牢牢抓稳她的手腕把她摁在自己怀里,萨卡兹早在进来之前就已经摘掉了身上所有可能会造成二度损伤的东西,这本来是为了以防万一,因为巴别塔末期她也崩溃过,背着他躲在浴室里不要命的给自己注射超量的理智合剂,被发现后就挣扎着在自己怀里又哭又闹,最后只剩下哆嗦的力气,对着空无一物的空气反反复复地说对不起……
从来就没什么对不起的地方。
Scout压在她的耳畔,咬着牙和她反复地重复着。
死人太多的战场他去上,太艰难的任务他去做,没有人理解的命令他会去听她说什么,当年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头发的颜色像是月光,红色的眼睛也很漂亮,身体有疤痕也不可怕,讨厌就找医疗部做去疤手术,纯粹的想要逃避不去看他就陪着她一起忽略……
在爱人颤抖却足够坚韧的臂弯里,在他反复重复的声音里,她绝望的尖叫终于变成了仿若泣血的嚎啕。
没事的。
没事的。
直到现在,scout才终于找回来一点放松呼吸的勇气。
因为我在这里了,所以没事了。
两个人早就不知不觉之间跌坐在地,博士那最后一点支撑着站立的力气早就在刚才浪费掉了,她把自己藏进他的怀里,低头的时候无意识暴露出脊椎上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scout给她拢着浴巾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只是沉默着裹得更严实了。
折腾太久,身上的水早就失了温度,博士下意识把湿漉漉的头发蹭到了他的颈子上,这个动作让scout的心跳多了一点跳动的力气。
……冷。
他听见她有点抱怨的嘀咕声。
男人失笑,但还是把她搂的更用力了些。
怀里的重量比记忆里轻了太多,但也足够压住他慌乱的灵魂,支撑着让scout无比疲惫的靠在湿冷的墙壁上,稍微放下一点紧绷的神经。
……安全了。
刚才充斥着凄厉惨叫的浴室此时只剩下了不曾停止的流水声,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见博士嘶哑的询问。
“……我和当年相比,有什么不一样的?”
Scout的手扶在她的背后,掌心下是触感分明的肋骨轮廓,听见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稍微搂紧了一点自己的手臂,好一会才回答说:
“……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