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1年11月22日,星期五。
浪伯恩从周一开始的暴雨到这日才有收敛的迹象;而四十英里外的伦敦虽未见雨,却也是阴沉抑郁。
不过此时伦敦医学院某诊室外的英国佬们,却无心谈论天气。
詹纳先生周一寄来信件里明确写道:四日后的正午将于医学院进行牛痘接种实验。
大多医学家和政客们都觉得他疯了,因为他在皇家医学会提过牛痘与天花的关系,却受尽嘲讽,受尽指责。没有人相信他。
而现在,在非议中他竟然更进一步,直接开始实验。
“给人接种牛痘会不会长出牛角?”
“人就是人,牛就是牛,这两者怎么会有联系?”
“太荒唐了,太荒唐了。”
……
周五早上八点就有人开始聚在诊室门口,为的是看热闹,和大伙儿一起嘲笑这位自命不凡的医生。
十一点半,诊室外聚集满了人群。
当走廊上的钟指向11点55分的时候,一位穿着白大褂的老者站起身来说:
“先生们,再过五分钟,爱德华·詹纳先生同我们约定的时间就到了[1]。”
人群中传来一阵嬉笑。
“詹纳先生不会是怯场了吧?”
“他是在逗我们大家?我都等看他笑话等了四个小时啦。”
“喏,我想他也不相信自己提出来的疯狂的东西。”
老者压了压声,示意大家等到正午再下结论也不迟。他属于中立派,平时与詹纳医生关系不错,但自己并不相信他提出来的建议。
11点59分,众人屏住呼吸。心脏跟随着秒针重重地跳动。
走廊上的钟敲响12点的时候,尽头终于出现了两道人影。
是詹纳先生与一位年轻的女士。
美丽的女士穿着棕色棉裙,戴着同色的礼帽、丝带与腰带,一看上去就是位出生还不错的小姐。看这衣服的款式不像是城里的人,应该是来自伦敦附近的乡绅家庭。
“劳拉小姐,今天的实验对象。”詹纳先生介绍道。
实验对象?
一位来自乡绅家庭的小姐?疯了吧……
众人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美丽的女士。
这位劳拉小姐,自然就是一大早跟随詹纳父子前往伦敦的伊丽莎白。她先前和詹纳提出要匿名进行实验,詹纳表示非常理解,因为女士总不免担心自己的名誉。
所以,她现在就叫劳拉,为的是纪念自己上辈子的雇主,也是真正勇敢地接种牛痘,进行天花实验的詹姆斯·劳拉先生。
“先生们好。”伊丽莎白礼貌地问候。
绅士们嘲笑詹纳,但不会去为难一位女士,更何况大多数人还在揉着眼睛,不敢相信这样的一位女士会是实验对象。
又过了一分钟,少数人开始清醒过来,善意地提醒她要一再慎重,因为这项实验极有可能威胁到她的生命。
“可我们当下为的是拯救欧洲千千万人的生命。”伊丽莎白给出了一个完美的答案。
无懈可击。
在场的英国佬们都被她的回答给愣住了,只悻悻地跟着詹纳走进诊室,看向“劳拉”的眼神也从单纯的怜悯和不可置信,变为了怜悯与敬佩。
伊丽莎白被这些人看着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这样做,这样的自信,可不是奉献精神,而是因为她知道牛痘的作用,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啊!
虽然正如她所说,这一实验有可能拯救欧洲千千万人的生命。但人性本自私,没有多少人愿意牺牲自己,去验证一个渺小的可能性。
设想如果是在上辈子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她怕也是断然不敢尝试这件事情的。
所以面对绅士们这样的敬意,她问心有愧。
面色微微发红,只是绅士们看不透她所思所想,想当然地认为这是女士正常的紧张。
“劳拉小姐,这还是太危险了。你现在可以选择退出,我们不会责怪詹纳先生的。”善良的人不忍心看到这样的女士遭罪,劝说纷起。
“我相信医学。”伊丽莎白向那人点点头。
“好吧。”那人向后退了一步。既然女士自己坚持,那么他也没有必要继续做老好人而得罪众人了。毕竟,还有很多人等着看詹纳先生的笑话。
十二点十分,伊丽莎白向詹纳先生示意她准备好了。
詹纳从患有牛痘的挤奶姑娘手中,小心翼翼地提取牛痘脓液,然后轻轻划开“劳拉”的手臂,将脓液涂在她的伤口上。
整个诊室里没有一人说话。
十二点十五分,接种完毕。
“老兄。”一位中年医生拍了拍詹纳先生的肩膀,“虽然我不认可你,但非常感谢你的尝试。也谢谢你,劳拉小姐,感谢你为医学界的付出。”
“那我们圣诞节再见了。”詹纳说道,圣诞节是预定的天花感染实验的时间。
“圣诞节见。”
“詹纳先生,我收回之前的指责,你是位勇敢的医生,虽然我不看好这项研究,但祝你成功。”
说话的是位三十岁左右的男性,他穿着不菲的黑色丝绒服,更凸显身材魁梧。只是眼睛却失去了光泽,应该是位盲人,神色有些阴郁。
“谢谢你的祝福,比尔子爵,圣诞节见。”
“圣诞节见。”
……
诊室里的客人陆续道别,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詹纳先生对着面前的女士,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伊丽莎白小姐,谢谢你的信任与付出。我想,在你身上的压力恐怕比我更多。”
唔,恰恰相反。
伊丽莎白默默地想,她毫无压力,因为历史事实摆在眼前。
不过她当然不可能告知他荒唐的真相,只笑着说:
“我说过我相信医学,詹纳先生。不用多说啦,我只希望你能够对我的家人保密,我不太想让他们担心我。”
“这是当然。”
“我还有一个请求。”
“我会竭力而为,伊丽莎白小姐。”
伊丽莎白轻轻地笑了:“我们在马车上说吧,赶紧先回去,不然我的妹妹会多疑的。”
手上接种牛痘的地方有些轻微红肿,不过她盖住袖子就可以轻易掩饰。
马车行驶出伦敦医学院的大门,穿过沙德韦尔大街和格林菲尔大街,白教堂映入眼帘。
真漂亮。
伊丽莎白感叹,其实之前达西说得也不错,乡下的某些方面确实单调无味。像这样宏伟壮观的建筑,在浪伯恩是不可能见到的。
她的妹妹们或许应该多去城里走走,开开眼界,就不会只沉迷于麦里屯的民兵团了。
马车驶过白教堂、雷曼大街和芬丘奇街,泰晤士河隐隐浮现[2]。
詹纳先生先开了口:“伊丽莎白小姐,我猜测你的请求有关令妹?”
“没错,是关于曼丽的事情。”
对于詹纳先生的猜测,伊丽莎白并未感到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