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坐在电脑前默默地等待他上线，然后绞尽脑汁强行开启话题。
最开始，靳凛生总是很冷淡。有时候单菀发了四五句话，他也视而不见，让她很是挫败。
但与靳凛生“博弈”久了，她慢慢也摸透了对方的性子，逐渐找到他感兴趣的话题——
乐高、游戏、哈登。
单菀对这些一窍不通，好在这世界上还有“百度”，让她可以提前做好功课。
每一次和靳凛生聊天都要耗费她大量的时间提前搜集资料，每一句简单的对白，都是她细细斟酌过后精心设计的。
尽管如此，他们的对话还是常常只有三言两语就结束了。
*
盛夏来临，高中生活就这么过去了三分之一。
单菀这次期末考的成绩并不算理想，班主任还特意找她聊了聊——
“如果你现在后悔了，想选文科，主任和家长那里老师可以帮你去说一下，把你直接转到文重班。”
“不用了，谢谢老师。”
咬着苍白的唇，她还是摇头：“我就想读理科。”
班主任无奈地别过眼，“回家跟爸妈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找个家教或者辅导班给你补补，你这物理太拖后腿了。”
骑着单车穿过大街小巷，单菀满心迷茫。
理智告诉她，班主任那些话是对的，自己确实严重偏科，如果选择自己更擅长的文科，接下来的两年时间她可以过得轻松一些。
可是心底一直有个微弱的声音在一遍遍喊着——
“我不甘心。”
是不甘心就这么狼狈地离开一班，还是不甘心从此再难看见靳凛生？
单菀也不知道，她只清楚一件事——
她决不允许自己就这么放弃、认输。
话虽如此，单菀也明白，父母是绝对不会拿钱支持她去补习的。
她只有自己想办法。
花了几天时间，单菀终于找到了一份暑假工——
去城西一家藏在居民楼里的食品厂帮忙包装蜜饯。
只是这么一来，她就没太多时间回乡下看望奶奶了。
而对于女儿“不务正业”跑去打工这事，单母表现得很高兴，连声夸赞她终于懂事了，知道帮忙减轻家里的负担。
七月的高温天气，单菀坐在密不透风的厂房里，低着头手上动作一刻不停。
身旁除了上了年纪的女人们，还有一些早早辍学出来谋生的同龄人，众人谈笑风生，只有她始终游离在外。
将一整箱蜜枣称重分成等量的五十份小包再进行封口、贴标签，就可以拿到一块钱。
一块钱可以买到什么呢？
一本草稿本，或者两根黑色水笔。
在这里，人的劳动力和时间变得极其廉价。
头顶风扇呼呼作响，空气却丝毫不流动。
头发和后背全湿了，热汗从额头滚落下来，让她的眼睛都开始湿润模糊。
机械重复又毫无价值的工作，让少女彷徨又茫然。
在这一方小天地里，她无法想象到那个遥远的所谓的未来，究竟是怎样的。
每当沮丧的时候，那个风一样不羁的少年便是单菀唯一的慰藉。
忙着打工，她已经许久没有登录q/q与他聊天，只是从洛栖桐那里打探到叶炜祺他们几个男生整个暑假都在打球。
于是好几次晚上骑着单车回家，她总会绕很远的路故意经过那片球场。
可惜一次也没遇见过他。
不能见面的日子，时间变得无比的漫长。
想念没有形状，在少女胸腔里疯狂滋长，随着血液流向身体每个角落。
八月里的一天，天气预报说暴雨将至，天空阴沉沉的。
工厂有一批货急着发出，老板娘在众人身后呵斥着——
“赶紧装快点，人司机师傅在外面等急了都。”
单菀动作麻利地开始打包装箱，一个不慎，裸露在外的小腿被箱子上的胶带切割器划拉了一下，鲜红的血珠立刻冒了出来。
她皱眉低头看了一眼，忍着疼一声不吭。
从厂里出来，外头已经大雨倾盆，天色昏黑。
她没带伞，就这么骑着单车冲进雨帘。
经过洛栖桐常去的那家黑网吧门口时，不知是谁眼尖瞧见了单菀，于是几个男生大声叫住她——
“喂，妹妹！”
单菀猛一刹车，眼睛被雨水冲刷得有些睁不开，好半天才认出来屋檐下站着的几人中有叶炜祺。
“妹妹去哪了？弄得这么狼狈。”
说这话的是瘦高个，以前她被洛栖桐带着和这帮人见过几次，对他还有点印象。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人总喜欢喊她“妹妹”。
单菀刚一张口，雨水就跑进嘴里，她怔愣着，人已经被瘦高个从车上拉了下来，车把被对方抢过，推到屋檐下停放好。
叶炜祺低头正在和谁发着短信，只扫了她一眼，语气不咸不淡：“雨这么大，等等再走吧。”
单菀不知该怎么推辞，望了望雨幕，也只好跟着他们站到屋檐下。
“老板，拿瓶水。”
帘子被拉开，身高腿长的男生走了出来。
单菀来不及转身，就这么直直撞进他的眼里。
靳凛生上身穿了件肥大的灰色t恤，下搭黑色球裤，白皙的小腿裸露在空气中，肌肉线条流畅，有种野性蓬勃的力量感。
四目相接，那双清寂的眼里掠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
转瞬即逝。
他很快回过头去，低声和柜子后边的老板说了句什么。
雨声太大了，单菀什么也听不清，脑袋乱哄哄的。
糟糕。
怎么每回自己最丢脸的时候，总能遇见他呢？
冰凉的雨水顺着脖颈滑落到后背，衬衫紧紧贴着肌肤。
浅色布料逐渐湿透变得透明，隐约显现出里边黑色内衣的形状。
风裹挟雨点迎面而来，她肩头颤抖着，耳根却无法抑止泛红发烫，双手抱臂站到比刚才更远的地方。
她现在头发乱糟糟的，浑身湿透，狼狈得紧，看起来一定很像个疯子。
唉。
想见他的时候怎么也见不到。
但真看见人了，单菀又恨不得自己能原地消失。
雨快点停吧。
她刚伸手抹了下脸上的水，下一秒身后猝然响起一道微冷的男声——
“同学。”
单菀后背一僵，视线在雨雾里停顿了一秒后，才缓缓偏过头。
他略低下头睨着她，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手里递了把蓝色的格纹伞过来。
“拿着。”
嗓音低低的，刚出口就被雨声盖住。
单菀一时有些无从分辨，那两个字究竟是不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不得不紧咬着下唇，防止它从喉咙里跳出来。
“妹妹，伞你拿走吧。”
瘦高个嬉皮笑脸道:“反正只有这么一把，也不够我们这么多人用。”
叶炜褀将手机揣回兜里，看向她，“拿去吧，你们女孩子不是淋不得雨吗？”
一旁有个男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什么歪理，又是桐姐跟你说的？”
几人嬉笑着打闹起来，靳凛生低头在少女纤细的小腿上扫过一眼，像是失去耐心，直接把伞塞到她怀里。
单菀只得手忙脚乱接住，一声“谢谢”还来不及说出口，余光中他已经走向叶炜褀。
“赢了？”
靳凛生微抿着唇，右颊上晕开梨涡，“你说呢？”
低沉的声线里隐约泄出少年人独有的得意。
瘦高个勾上他的肩膀，“还是生哥牛啊，刚才那波团开得太绝了。”
“那炼金术士太变态了，肉得五个人打都打不动。”
“我还是捉摸不透这玩意后期怎么出装，生哥你教教我呗。”
单菀悄悄看过去，靳凛生被簇拥在中间，下颌线条薄而紧，眉眼散漫，笑起来有种坏透了的痞——
“成啊。”
他没有再递过来一个眼神。
仿佛她根本不存在。
雨势渐小，淅淅沥沥，心跳声震耳欲聋。
单菀紧紧握着伞把，竖着耳朵捕捉雨声里专属于那人的嘶哑声线，指节因为用力开始泛白。
是我。
从你手中接过伞的女孩是我。
和你聊天的“黑色眼睛”也是我。
你会知道吗？
你不知道吧。
单菀开始厌恶自己的胆小。
她甚至连走过去轻轻和他道一句“谢谢”的勇气都没有。
明明他们已经如此靠近，可她却始终不敢挪动一步。
再等等吧。
我还不够好。
她总是这么想着，而离靳凛生最近的那个位置，路途依旧那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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