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桶里的味道不好闻,但是却没有想象之中那般令人难以忍受,或许恶臭的棱角已经让积日累久的风雨慢慢磨平。
我盖上盖子,蜷缩着蹲在里面,宛如一只软壳的寄居蟹,如果没有这一层掩人耳目的薄壳,就会在危机四伏之中避无可避。
垃圾桶的空间不是很大,狭窄上款,竟不完全是一个直筒的构造,以至于膝盖不能够完全弯曲下去,屁股也不能能完全的坐落下来。后背擦蹭着塑料桶的内壁,不用细想都知道这充满摩擦感的上面沾染了多少恶心的陈年污垢。就平日来说,我可能会因为微小的洁癖,会犹如没能阻止蚁虫钻入衣领一般坐立不安。
然而现在的视野之中宛如拉下眼皮后的一片漆黑,遁入狭小的塑料盒子不见鼻尖,只能听得到外面透过塑料壳传导到我耳朵里的呵呵哈哈的低吼,与噬人的存在不过隔了一层纱。
铁架吱呀摇晃,玻璃哗啦破碎,还有上下牙齿相互磕碰摩擦发出的动静,悉悉索索。一片片听得见的雪花汇聚,后如雪崩一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淹没了我的头顶,每一个细致入微的声响都好似海潮最汹涌的浪花拍打,能让我感觉到溺水一般的窒息。
它们有的时候离我非常近,感觉就是从背后贴身流过,紧绷我的心弦,向着头顶与脚心极限拉扯,几近断裂。
薄膜构成的护罩不堪一击。
我觉得它们并非刻意的避开了我,只是碰巧没有碰到而已,但凡来一个横冲直撞的,我就可以原地升天。
我想打开头顶的盖子,哪怕露出一条能够让我窥探到外面情况的缝隙都足矣,但是我就是僵住了,手臂呆直迟迟不敢动弹,呼吸也快濒临死亡,不比深更半夜噩梦惊醒之时把自己捂藏在被子里那般更心惊动魄。
我静静得躲藏着,全神贯注留意着外面的动静,清楚得感受到狭小的空间之内二氧化碳的逐渐增多,呼吸频率不由自主得加快。
我渴望氧气,但被恐惧打败。不适姿势可以容许,血液不畅的麻痹可以允许,氧气不足以至于呼吸的困难也可以允许,唯独能发出响动的动作决不允许。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被判处了最残酷的时间刑,那都不能以年月来记。
我很可能会死在这里——我迟早会因为忍受不住憋在这个狭小的空间而企图逃离,那么就有可能葬身鱼腹。
不知晓董叔叔跑去了哪里,是否也找到了一个能够安全藏身的地方,会不会比我当下的处境更好一些。
时至此时,我已经不知道现在身处这样的悬崖绝境,只得靠垃圾桶来苟活的现况是因为我跟丢而造成的,还是他根本就没想过带我一起逃跑。
倘若真如我之前臆测的那样,他真的是抱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目的做出目前所有看似无碍且残酷无情的策略,那么我现在至此,是不是也是他有意为之?
鲁迅在《记念刘和珍君》里表示“我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他人”,我觉得自己已经开始陷入了这种无“怀疑”无处不在的怪圈,总是隐隐感觉有些人披着“言行不一”的蓑衣,戴着“貌是情非”的斗笠,如其他人一般行走在当下惨雨的幕里。
如果董叔叔真的如我所推测的那样——生性冷漠,那么他为什么要花力气浪费时间来搭救我?如果“搭救”恰是证明他并非如此的表现,那么他又为什么总是在生死道义之间不假思索的选择私利?
或许我也是他计划之中的牺牲品,像我这样的无自保能力者,本就是大灾大难之时的累赘,作为一个活蹦乱跳的鱼饵倒是非常不错。
小胖和徐他们呢?他们现在肯定身处于洪流的中央,惊涛之中的沚岸。只要他们没有选择冒险,也没有发生什么意外,铁皮货车应该是最为舒适的藏身之地,起码比我所处更加宽敞。可是一旦事情出现差错,那么他们就被关在了只有一个出口的铁笼子里,就算他们手持几把破枪撕开了铁壁,也无法从重围之中逃出生天,真不知现在的我是有幸还是不幸。
忽然之间,我发现自己已经输的彻彻底底,连遮羞的布条都已经不复存在。
不行,等到待会风声稍平,我要回去,找他们。
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
日天他们都还呆在雅山上面,应该是我们一行幸存者之中最安全的了吧?
保护区这边的爆炸,可是天地之间最璀璨的烟火,所有的感染体,无论是城里的还是城外的,应该都被这吸引了过来,雅山那里就完全可以高枕无忧了,因为带血的诱饵把所有尖齿的鲨鱼都聚在了一个地方。
他们一定也看到了。
能指望他们开车过来救我们么?
山上。
手机的微光轻点陈赫的双膀,一张张包裹着情深友于的人像冲撞进他深棕微缩的瞳孔,无法溢于言表的情愫一点一点缠绕紧他的两行刀眉之间那一小片已经不再是桃源的净地。
想到董昊和哲明毅然决然的离去,手指紧握手机的力道又不自加重了几分。
他悄悄抬眼,扫了一眼摇摇曳曳势头正旺的篝火填充的小屋子里,在座的这些人都气定神闲好似稳如泰山,还真能安稳的拉下眼皮靠或者躺着休息。他眉间那片世外净土变得越来越小,最终怦然消逝,沉没在了两壑三川之中。
当他初见董舒和小胖之时,三人性格可谓大相径庭,一个是外向包裹着内向,疯疯癫癫,一个是内向包裹着外向,心醇气和。
三人就像是水火土,相生相克不相容,长江黄河不汇流,甚至可以说天各一方,并非同道中人,是绝对不可能呆在一个房间里一起脱裤子放屁的。
然而渡过了难以计数的日日夜夜,三人却生生化在了一起,早已不是最初那般的关系。
几人一起,曾同窗共苦为共同的目标点灯熬油过,也曾勾肩搭背为共同的午餐唏嘘纠结过,以至于当某人忽然坠入了“情”编织好的蛛网,品尝到了爱别离求不得的苦楚,我们也能及时伸手予以最给力的支援,帮助他脱离陷阱的束缚。
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
“黄金铁三角”——这是我们给我们自己取得名字:三角是几何学之中最为稳定的结构,黄金则是人类社会之中相当珍贵的稀有金属。
但是,现在三角已经残缺不齐了——其中的两个角都滞留在了危险的地方。而陈赫深知,原来坚不可摧的黄金铁三角残缺的不是董舒和小胖,残缺的是他。
靠在一旁墙角的双肩包悄无声息得挪动到了陈赫的手边,他默默得把它单挎在一侧的肩膀上,在众人都静默不语低头瞌睡的时候偷偷站起身,悄悄往门口处移步。
他想偷偷溜去寻找他们,也许在这样的时机之下会显得非常愚蠢,在春夏之交虫鸣粉饰的风平浪静之下早已是暗流汹涌,但是他想试一试,起码出去寻找了,即使是半途而废也是有所行动。
“站住,你要干什么去?”陈叔叔的声音终是及时的网住了他,蝴蝶扑腾的翅膀也在这一刻不再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