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昊没有说话，双眼没有聚焦得对着远方的天空。
“此时无声胜有声”并不太适用现在我俩的情形，“心里的海啸彼此都听得见”才是此时此刻同站在一片屋顶上的我们的描摹。
“他们都在讨论怎么去找食物，你为什么要一个人跑出来？”董昊问我。
感觉像是在转移话题。
“他们都在讨论怎么寻找食物...你这不都已经说出答案了么？”
他话里意思已经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
“看来你跟出来的原因，也不单单是担心我吧？”我反问他。
“可能也有这方面原因吧。”董昊点了点头。
“所有人都在谈论如何去找食物，关注村庄怎么样，用什么方法融入以获取信任和粮食，却没有一个人去讨论怎么去找到其他人。”我说。
“其实我们也一样。”董昊说，“我们也并没有力排众议，提出要求，先去找人。”
“那我们现在在这里干什么？无能的排遣么？”我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知道自己无所作为还不去有所作为。
“你觉得凭着我们一言两语真能够改变他们的想法么？”董昊叹了一口气，“先找食物在当下确实是正确的措施，就算我们再怎么想去找人，哪怕我真的连性命都不想顾及......”
“但是其他人也不会都如你这般想是吧？”我把他留下的话说了出来。
“说的没错。”董昊微微点头。
三天的粮食，七天的剩余，听起来非常丰厚，感觉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选择，但是其实并不是这样。
留在雅山的那一半粮食是基本不可能被我们单独拿去享用的。万一我们选择回到雅山，却并未发现其他人回来，那么那些粮食的性质就改变了，就不仅仅是我们的救命粮，还有可能是失散伙伴的救命粮。
如果他们正有着和我们相同的境遇，而我们却因为自己提前消耗了那些食物，他们就有可能直接面临死亡的危机。
然而如果我们回去侥幸找到了其他人，和其他人成功汇合，那么那些粮食最多也就够吃一周。
一周的粮食，全是方便面——都是需要水煮的东西，如果为了节约纯净水而选择干吃，那么干吃后的口渴对水的消耗说不定比用水泡面的消耗还要大。
以往的时日里，虽然说粮食短缺，价格奇贵，但是每个人都能吃得上，喝得上，以至于闲躺在家里，也不觉得时间的紧迫。
七天，若是以前，觉得不疼不痒。
姑且思考一下，在一片没有人烟的荒漠上，口袋里的水和行囊里的吃的只能让你活七天，而路途依然遥远，遥远到看不到尽头，望不到天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绿洲，这时候你还会觉得口袋里的食物依然丰裕么？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告诉你，一片长满粮食的土地就在他手指的方向，那么你还会选择去寻找与你一同踏进荒漠，而后于沙暴之中失散的同伴么？
同伴的力量很强大，但是没有想象得那么强大。只有在受到保护和组织的时候，同伴才会凝聚。
倘若是被势不可挡的危机贯穿，四散而离的时候，同伴就显得脆弱了。
“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董昊突然说。
“什么问题？”我问。
“你们一行人当时不是进保护区寻找无线电了么？”董昊说。
“是的。”我表示确定。
“然后保护区的炸弹爆炸了，你们坐在同一辆车上逃了出来...”董昊陈述着，“那你们到底是怎么和我父亲走散的？”
听着董昊的问题，我感觉到奇怪。这应该是董昊最关心的问题之一，难道他没有第一时间去向与我同行的小胖他们确认么？
“你没有问他们事情的经过么？”我实在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徐知道的最多，当时我与董叔叔的对话，徐应该全部都听到了，如果董昊也知道了这些的话......
“当然问过了，但是...”董昊欲言又止，“可是，根据他们的说法，你是最后一个和我爸见面的人。他们自从翻车以后就再没亲眼见过我爸，我想知道事情的详细经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怎么跟他走散的？”
原来他想问的是这个。
听他的谈吐，不像是知道董庆选择让其他人自生自灭的态度，难道徐并没有把她听到的事情告诉董昊？
事情的经过其实很简单，我和董叔叔一起逃跑，他走得很快，我跟丢了，我们走散了。
如果带上我主观的思想，那么就是董叔叔没有顾及其他人，一个人跑了。
这么想未免有些自私，因为他救了我。
而我...也是逃跑中的一份子。
但是我接下来与董昊谈论的是他的父亲，我能这么说么？
“董叔叔当时坐在驾驶座，货车翻了以后，我从车厢里钻出来，正好遇到了已经安然无恙的董叔叔...”
那晚的惊悚的回忆一张一张在我眼睛里放映，犹如再次亲身经历，哪怕事情已经成为了过去，依然对我的现今有着强烈的搅扰。
“但是很快，大波的感染体受到爆炸的吸引袭来，我就和董叔叔先寻找安全的地方躲藏，我跟在董叔叔的后面，但是慌乱和黑暗之中，我与董叔叔走散了，于是我自己就找了一个地方躲了起来。后来等到fēng • bō过去出来的时候，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董叔叔。自那之后第一次遇到活人就是你和哲明开车来接我的时候了。”
不知道我的陈述和他所听到的故事的版本有多大的出入，我小心得留意着董昊的神情，想窥探他心里的反应。
平静？或者说是失望？
总之可以肯定，我的陈述并没有给他想要的答案。
这或许是一件好事。
评论过去是没有意义的，当时董叔叔手握长杆，是完全有能力去帮助其他人脱逃的，可是因为危险临近，我们选择保全自己，如果现在再去谈论当时是否有可能去做出另一番选择，已经是无从验证。
见到董昊沉默，我的耳朵边响起董叔叔与我相别前那一番毫无人情味的说辞，我游移不定：“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怎么了？”董昊诧异，“什么‘当不当讲’的，有什么话直说就行，你我之间还难道有什么忌讳么？”
“董叔叔...带我们一起进城，一路上，发生了很多的事情....”
有点背后说人坏话的感觉，这让我难以启齿。
“支支吾吾的，有什么话直说！”董昊更喜欢我直爽一些。
“董叔叔似乎有着别的顾忌，对我们的状况并不是特别的关心。”我尽可能委婉的表述。
“什么意思？”董昊听得一知半解。
“就比如说在我们翻车之后遇到危险，董叔叔很快就下定了决心要先拉着我逃跑，和我不同，感觉他并不会因为其他人被困而觉得困扰和犹豫不决。”
最委婉得表达“不顾及他人”大概是就是这样的说法了。
不顾及他人。
我对我挑选出来的这个词并不满意。
且不说董叔叔在危急时刻救了我这一举动其本身就是难以考量的反例。
人在危机之时选择保全自身是天性使然，无论是任何人，哪怕是比人类还低级的动物，在面临威胁到自身的情况时都会选择趋利避害。
不能因为别人同你一同面临危险的时候他选择了逃跑就诟病他自私自利，一个dú • lì的自由人没有必须要为他人做出牺牲的义务。
若是只是因为我与董庆相识，或是因为我与董庆的儿子是好友，就必须要求他在身陷囹圄之时必须救助我。那么自私的就不是他，而是我。
因为“自私”与“牺牲”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所以我在此时此刻对着董昊谈论他的父亲，让我自己都觉得看不起自己。
董叔叔无论是为了任何目的而选择独自离开，都有正当的理由。因为他有他需要遵守的“标准”，而我若是出于自己所定下的“道德”或者“道义”的标准来要求别人的话，就是强迫，自我，不客观，俗称“道德绑架”。
我可以生气，可以不甘，可以悲伤或者难过，可以讨厌自己做出了同样的事情，但是唯独不可以评论。
“果然...他还是这个样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