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疼。”
有湿热的液体渗透衣襟,烫到了他的皮肤。
“真的不疼,你包扎得很好……别哭。”
薛成璧垂眸,睫羽如蝶翼般微微颤抖。
他的心脏因着被孩子同情而热烈狂舞,同时孩子的眼泪又如一把匕.首,插.入他的心脏剧烈翻搅,带来凌迟般的痛苦。
他欣喜至极,又后悔至极。
周瑭赐予他的信任,用任何事物都无法偿还。
唯有他同等的、无条件的信任。
但如果周瑭发现,自己所信任的不过是一个恶劣又贪婪的骗子,是不是就不会再为他而哭了?
*
在轻柔的安抚中,周瑭半睡半晕了过去。
不知何时,他重新有了意识,隐约听见薛成璧冷淡的说话声。
听雪堂里,薛成璧正向老夫人讲明事情经过,周瑭醒了,边喝郑嬷嬷端来的热茶汤,边点头附和他。
老夫人满面愠怒,时不时骂一句“孽畜”,拳头敲在榻边咚咚响。
她沉吟半晌,嘱咐道:“那孽畜说要shā • rén灭口的事,莫要告知任何人,尤其是方老先生。”
周瑭表现出困惑。
老夫人叹息一声,对他道:“无论如何,薛环都是武安侯府的一份子。他声名狼藉不要紧,可怜他的兄弟姊妹都要受牵连。更别提你二叔身在刑部,若被人知道他教养出了一个shā • rén犯儿子,他的仕途就全毁了。”
她闭了闭眼:“若没了你二叔支撑,侯府青黄不接,怕是没几年就会败落。”
古代家族牵一发而动全身,周瑭第一次有了清晰的认识。
他抿唇道:“那此事就这么算了吗?”
“当然不。”老夫人道,“那孽畜失去了入军营历练的机会,也再入不了方大儒的学堂。根据家法,他会为自己的言行受到最严重的处罚。”
“他不能去,也就是说……”周瑭杏眼点亮,“哥哥可以随外祖父去军营了?”
老夫人瞥向薛成璧,不辨喜怒地哼了一声:“运气倒是不错。”
她说“运气不错”,自然指的是老侯爷“恰巧”目睹了他们之间的比试,又“恰巧”揭破了薛环卑劣懦弱的本性。
薛成璧垂眸微笑。
他心知肚明,那并非恰巧,也并非运气。
“运气不错,”老夫人转而道,“但离撑起侯府还差远了。需多加勤学苦练,不可有丝毫懈怠。”
薛成璧恭谨道:“孙儿省得。”
周瑭迷糊半晌才反应过来。
什么叫“离撑起侯府还差远了”?
外祖母是准备把支撑侯府的担子交给薛成璧了吗?
意思是……薛成璧日后有机会请封为武安侯世子吗?
惊喜猛然砸中了周瑭,他“嗷”地一声扑向薛成璧,好像光是一颗心脏承载不下他膨胀的喜悦。
“——恭喜哥哥!”
怀里忽然砸进了一个软乎乎的团子,薛成璧顿了顿,方才脸上那淡到近于虚假的微笑,缓缓融化成了一抹真切的温柔。
老夫人冷肃的脸上现出几分慈祥:“以后二郎就不必回清平院了。听雪堂旁边有座两进院落,我命人打扫了出来,这几日置办些用品和衣装,上元节后便可搬进去住了。”
“嗯!”周瑭比薛成璧本人还关心,“哥哥要穿好多好多漂亮衣服!”
薛成璧心里好笑,顺着他道了声“好”。
周瑭想了想,道:“外祖母,我也想置办一件衣服,预备上元节穿,可以吗?”
自打与老夫人亲厚起来,他的新襦裙塞满了一整间厢房,日日换都不带重样。即便如此,老夫人也没有丝毫犹豫地问:“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套胡服。”周瑭说。
老夫人一愣。
胡服从西域传来,上穿窄袖长袍衫,下穿条纹小口裤,是为男装。
二十几年前,薛沄同郎君们打马游街,穿的便是胡服。她在姑娘们之间短暂地掀起了一阵穿胡服、骑骏马的风气,这股风潮来势汹汹,随着她夺得武状元时达到顶峰,又随着她私奔投军的丑闻而渐渐式微。
现在已经没有哪个贵家小娘子穿胡服了。
老夫人陷入了沉默。
周瑭对这些旧事全然不知,他只是很想在重要的节日,以自己真实的性别和公主赏花灯。
见老夫人神色愈发凝重,像是要拒绝的意思,薛成璧淡淡道:“七岁前童子不分男女,倒也无妨。何况上街赏灯,小郎君总比小娘子更安全些。”
老夫人缄默片刻,道:“罢了。晚间唤布庄来给你量体裁身,只此一件,只许穿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