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灵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守护灵,用更容易被理解的方式来称呼,它可被叫做“祖先保佑”或者“祖宗显灵”,即使是在巫师家族里,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存在。
罗斯巴特家代代召唤先祖作为守护灵,就是一种低配版的模拟祖灵。
不过班西更愿意将祖灵描述为“长辈保护欲的集合体”,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为了你好”的究极体现。
养儿一百岁,到了一百零一也放不了手。
大致就是以这样的执念为主体,添加上天时地利人和做辅料,祖灵往往出现在历史悠久有聚居传统的大家族中,属于极少数家族性的守护灵。
祖灵的守护对象是家族,它会守护每一个家族成员,保卫家族的完整性。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谭雅琳在子女长久的杀意与恨意下安安稳稳活到现在——只要谭雅琳自己不动摇,那么她作为家族中的一员,并且是家族中的大家长,会一直被祖灵庇佑不受任何恶意的侵害。
只要她不动摇。
但是她偏偏动摇了。
也许从看到谭煜平和谭雪淑这么多年谁也没过得有多好开始,她就已经隐约产生了悔意,只不过依靠着一直以来构筑她人生的信条来不断告诉自己她没错,将不幸的原因归结于子女对她安排的反抗,潜意识回避了深究这个问题。
她不会有错。
只要遵循着安排走下去,她的人生就不会出错。
谭雅琳用这个逻辑来说服自己,直到站在长子送给她的画前,问题的答案摆在了她面前,让她不得不去面对这个答案。
为什么明明是为了他们好,最后却所有人都不幸福?
因为她不是被安排的那一个,而是做出安排的那一个。
以她的经历和逻辑,想要为子女安排好一切,想要为子女铺平所有道路,这种想法无可指摘,只不过她忽略了这样的前提是她必须背负起被安排的人的人生。
只有做出安排的人选择了正确的道路,被安排的人才能够获得她所理想的幸福。
她做不到。
所以这场家庭狗血剧的最开始,就是她的错误。
她的长子本来可以是个优秀的画家,浪漫多情纵情于艺术殿堂。
她的次子在游戏制作上的确有些天赋,也许不是公司总裁,可喜欢游戏的人往往都有着孩子般的快乐。
她的小女儿……那和她最像的小女儿……
如果她支持了她……
那些被她扼杀的可能性,重重撞在她的心口。
她都……
她都做些了什么啊……
“他们都想杀了我。”谭雅琳轻轻说道,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我也是。”
心底最深处萌生出的对自己的杀意,连同子女对她长久的杀意与恨意,引来了盘踞在这里的祖灵。
守护这家族的存在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自我意识,它仅仅顺从着她的意愿,她子女的意愿,割断了她的命运线。
只是别人是因为恨她而想杀死她。
她是为了保护自己。
谭雅琳没有办法去否认自己一直以来的人生信条,即便她知道自己走在了不正确的道路上,一意孤行地把本可能幸福的子女拖下了水。
所以她选择用死亡来逃避面对那些事情,逃避自己人生信条的崩溃,就好像一切都可以随着她的死亡而彻底终结。
因而班西看到的死亡印记里,既有自杀的特征,又有谋杀的痕迹。
她和她的子女一起,杀死了自己。
谭雅琳长久地注视着墙上的画,她看到海水从画中汹涌而来,祖灵的阴影沾湿了她的裙摆,缓缓将她淹没。
死亡之后,谭雅琳能感觉到祖灵的存在,那种冰凉的温度紧紧缠绕,恍惚她还停留在死亡的那一瞬间,动弹不得,无法呼吸。
“我……”她看向班西,眼泪融化了她的伪装,其下藏着满满的愧疚与思念,“我能问问你父亲的情况吗?”
“不是我的父亲。”班西纠正道,“是母亲的丈夫。”
谭雅琳眨眨眼,隐约有了点猜测,“有什么区别吗?”
“我的父亲是个懦弱的逃兵。”班西说道,“但母亲的丈夫是她永远的英雄。”
“我觉得大家应该比较喜欢英雄?”
谭雅琳笑得有些苦涩:“不……他不是英雄,他是跟我最像的那个……”
“我逃避面对错误,他逃避困难与恐惧。”
谭雅琳和自己的孩子势同水火,她也了解自己的每一个孩子。
离家出走听起来很酷,离家出走三十年建立起自己的事业更酷,但谭雅琳很清楚自己的长子只是在逃避,他不想面对自己追逐梦想所带来的各种冲突,所以他离家出走,事隔经年后又不敢面对离家出走几十年后的亲人,所以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才会是班西。
她那看起来最坚定最有反抗意识的长子,其实才是心里最软弱的那个。他甚至羞怯于说出爱和思念,只能用一幅画来告诉亲人自己过得很好。
因而她一点也不惊讶班西会用逃兵形容谭煜周,但还是轻声为他辩解道:“他不是对你、不爱你……他只是不太愿意面对你。”说完她停了一下,改正道,“应该是,他不敢面对你。”
“时间越是长久,他就越是不敢,只不过装得云淡风轻不屑一顾的样子。”
就像她装得刻薄冷漠把所有的错误推给子女,来掩盖自己的后悔。
看班西的样子和提起父亲的态度,谭雅琳就能猜出谭煜周是怎么对孩子的。
归根究底也许都应当算是她的错,他的长子才会因为害怕重蹈覆辙,而不敢和自己的孩子亲近。
一旦亲近起来,他也许就会和母亲一样忍不住对孩子指手画脚,想要同样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全部塞给自己的孩子,而不顾这是否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谭煜周太知道那是怎么样的煎熬折磨,所以他只敢远远地驻足观望。
“我知道。”班西说道,他的表情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声音淡淡的,没什么起伏。
祖灵的阴影渐渐将谭雅琳淹没,她神情恍惚一阵,最后定格在了一个微笑上。
“是的,你和他一样的聪明。”谭雅琳伸出手抚摸班西的脸颊,谭煜周最终选择了离家出走的最大原因,大抵是因为他最早对她生出了杀意,又比谁都知晓自己对他的逼迫皆出于爱。
她不由得问道:“你……会原谅他吗?”
班西后退两步,躲开自己脸颊上冰凉的温度,看着谭雅琳的眼睛,认真答道:“我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