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长渊当过人界统治者,深知权力可以通过各种途径制衡和架空,沈琢倚仗剑宗,剑宗未必不惦记着仙盟盟主的位置,倘若外面没有关于沈琢杀妻的传闻倒好,可每逢盛事传闻便愈演愈烈,魔尊就不禁有些阴谋论了……
不知不觉中,慕长渊竟然都开始操心起沈凌夕宗门的事了。
而上神正无聊地在看月亮。
临渊水榭风雪交加,云层厚重,能看见月亮的时间不多。
从不睡觉的上神,这段时间被魔尊调|教得作息规律,因为假如晚上不睡觉,就一定会被翻来覆去地采,反正慕长渊白天能睡,但仙盟大会期间沈凌夕需要经常露面,必须保持元婴后期大圆满境界,避免被上仙界发现端倪。
于是日子过得越来越像凡间恩爱小两口了。
沈凌夕叮嘱道:“明天要入秘境证道心,你选好宗门了没有?”
慕长渊兴致勃勃:“干脆本座自创一个宗门吧,你觉得叫什么名字好听?”
沈凌夕:“……”
得,一觉睡醒又有力气折腾了。
天道没有回头路,慕长渊早已入魔,是绝不会好好修仙的。可他要是在不周山创立宗派修魔,讨伐恶道的檄文里还不知道要增加多少条罄竹难书的罪名。
沈凌夕也不能任由他这么折腾。
正当上神终于快要松口答应收徒时,慕长渊见他神色怔忪,忽然一伸手臂把人搂进怀里,鼻尖蹭着沈凌夕的脸颊和鬓发,带着刚睡醒的鼻音问道:“你是不是吃醋了?”
上神哭笑不得:“因为没抢到绿帽吗?”
魔尊也笑了,扳过他的下巴亲了一会儿嘴,亲得上神又动了情时,沈凌夕忽然觉得手里多了件硬硬的东西。
唇瓣稍分时牵起一道银丝,沈凌夕双颊绯红,他咬着唇,一垂眸就看见掌心里的那条红翡锦鲤。
活灵活现的小锦鲤漂亮得让人看一眼就舍不得挪开目光。
“和你的额坠是同一种玉,”慕长渊说:“我娘让我拿给你做定情信物。”
红翡举世难得,小锦鲤其实比额坠要大好几倍,但沈凌夕闻言,竟然真的把锦鲤放在额头上比了比。
慕长渊被上神幼稚的举动惊了一下,随后抱着他笑道:“上神法相不可毁坏,你要是真的把它顶出去,裴青野他们肯定当场破防。”
沈凌夕弯了弯眼角:“反正他们迟早要破防。”
慕长渊一噎,心想你倒是坦坦荡荡。
不过红翡锦鲤跟印章差不多大,确实不适合作额饰,慕长渊趁机问道:“你额饰是谁送的?”
沈凌夕:“是我师娘的遗物。”
慕长渊又细细打量起来。
沈凌夕主动解释道:“水榭枯燥,除了黑就是白,小的时候我经常偷溜去旁边的山上玩。”
临渊水榭的气候原本和周围的山差不多,遭逢剧变后,就被沈琢以大雪封山。
据说当年裴芳菲堕魔杀了两千多名弟子,仙盟先后四次派人入鬼界围剿,无一生还。
最终她死在了自己的道侣手里。
沈凌夕浅淡的瞳仁里映着鲜艳的红翡,他似乎陷入某种悠远的回忆当中:“小的时候我师父经常因为偷跑罚我,一次比一次罚得重,但我还跑,后来有一次他终于问我为什么总喜欢跑出去。”
哪有什么特殊原因,少年人就是情不自禁对那些灿烂的、艳丽的、纷乱的红尘事物感到好奇罢了。
魔尊听着沈凌夕小时候的事,心里总有些奇异感——这些事三界中大概只有他们师徒俩知晓。
他好像在窥探着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水榭没有别的弟子,沈琢又是仙盟盟主,当时沈凌夕才几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关在冰天雪地的水榭里跟坐牢有什么分别?
“所以他听完后肯放你出去了?”
“没有,”沈凌夕摇摇头:“师父在山脚下设了一个禁止出入的禁阵。”
慕长渊:……
这很无情道。
“师父说我要是好好修行,总有一天能破解水榭上空的法术,让这座山也像周围群山一样四季分明。”
天道是自然法则,半神将临渊水榭的自然更替全部压制,再以自身灵力控制,才能做到终年封雪,山间的每一片雪花都是沈琢的灵力,想要破解谈何容易?
慕长渊被勾起好奇心:“所以你什么时候破解的?”
小时候的记忆过于久远了,沈凌夕想了想:“半年吧。”
慕长渊愣住了。
一股酸溜溜的滋味悄咪咪地从魔尊的心底往外冒。
虽说早就知道玄清上神修炼顺遂,可……
沈凌夕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说:“花了半年时间研究出怎么改禁阵,把禁止出入改成了禁止入内,然后我就跑出去了。”
慕长渊:“……”
这解题思路异于常仙,魔尊听完乐不可支——不知沈盟主日理万机后,回山一头撞在禁制上是什么感受。
“后来我师父想别的办法进来的,我改过的禁制就一直保留到现在。”
所以临渊水榭禁制外人进入,但不禁小动物,就是六七岁的沈凌夕的杰作。
慕长渊忍不住笑道:“你小时候比我皮,我六七岁那会儿还只会趁丫鬟不注意偷偷把药倒了。”
见沈凌夕谴责的目光扫来,慕长渊顿时喊屈:“药太苦了,你不知道我当时一天得喝多少碗,我小的时候就经常想,这样活一辈子宁愿早点死了,但到底没敢让我娘知道,后来才渐渐习惯的。”
习惯了麻木地把药喝下去,习惯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换医生、换方子,习惯了从获得生的希望,到再一次失望,每次都像是把意志力全部打碎,再在夜深人静时默默地拼补起来。
这就是慕长渊的童年。
他的病情时好时坏,一年年循环往复,但看见病榻边慕晚萤熬得通红的眼睛,小长渊都默默忍受下去了。
慕长渊似笑非笑道:“我娘说要是不把你哄回来,我也不必回去了。”
沈凌夕靠在他怀里,把玩着手里的红翡锦鲤,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嗯。”
魔尊不依了,作势要把红翡取走:“嗯是什么意思?”
沈凌夕忙笑着把小锦鲤抢回来:“我跟你回去的意思。”
慕长渊这才作罢,俩人又闹了一会儿,他忽然说:“你还没说你的额坠是怎么来的。”
刚才聊着聊着跑偏了。
“我师父关我的那半年,我在山里到处想破解法术的办法,结果从雪地里挖出一只耳环。”
周围都是青山绿水,姹紫嫣红,自己却被困顿于风雪之中,小凌夕漫山遍野地寻找禁制的薄弱之处,却找到了被风雪掩盖的不堪过往。
“我见是颗艳丽的红色珠子就悄悄藏起来,后来还是被师父发现了。”
亡妻的物品被徒弟从浸满鲜血的土里翻出,沈琢当时的震惊之情不难理解。
但后来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他让小凌夕留下了红翡耳坠,并给徒弟做了个额饰让他戴着玩儿。
之后沈凌夕就一直戴着了。
无情道的弟子服纯白,沈凌夕额间缀饰就是唯一姝色,叫人过目不忘。
慕长渊便是被这一抹艳丽吸引,注意到沈凌夕容色过人,才说出那句“秋水为神玉为骨”,开启俩人长达万年之久的宿敌命运。
魔尊做凡人时就娇生惯养,成魔后更加穷奢极欲,当年估计打死也想不到,有一天居然能抱着宿敌在简陋的小木屋里一聊就是一整宿。
俩人聊着聊着就到了深夜。
月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身上,所有风雪都被阻隔在一墙之外。
满室馨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