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
「哎哎哎?救命——你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快把老夫放下!!」
慕长渊推开屋门,久违的光线照进眼底时,那双桃花眼忍不住眯起——圣光毫无保留地落在他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和红润的薄唇上,连同下颚和脖颈都没有放过。
神境中,魔尊举着琉璃佛珠,一副要把它扔出去的样子,可谓嚣张至极。
须弥山被烟波浩渺一望无际的湖水包围,湖中倒映出人间烟火景象。繁花的、萧条的、富足的、贫瘠的……尘世间的喜怒哀乐都承载其中,随着潮汐波动起伏。
天空则像一面蓝灰色镜子,静静注视这一切。
毕竟是禁地,魔尊和“前辈”都毫不怀疑,自己一旦踏出小黑屋,大概就被天雷劈得灰都不剩。
「老夫能陪聊,能算命,还能看浅看因果……」
慕长渊不为所动。
魔尊扬起的手,在七彩圣光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几近透明的白,就在佛珠脱手前的那一刻,大阿修罗鬼大喊:「老夫还很能吃!老夫的魂元是饕餮!!什么都吃!!!」
慕长渊收回手,冷冷地注视着琉璃佛珠:“地狱岩浆也吃?”
他眸光潋滟,看人时总带着一种漫不经心,但被注视的对方总会陡然生出一种被野兽拽入水中、即将溺毙的幻觉。
「吃!吃!没有什么吃不得的!」大阿修罗鬼说完又忍不住抱怨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老夫从前好歹是个‘圣物’,哪有谁敢在老夫面前自称‘本座’……哎哎哎!开玩笑都不行吗,你是不是玩不起?!」
慕长渊关上门,把佛珠重新戴在沈凌夕左腕上,不耐烦道:“本座心情不好,你最好快点弄醒他,不然把你扔出去,禅宗圣物的家底估计还在,你就不好说了。”
琉璃佛珠上荡漾着青色的点点星光,面对赤|裸裸的威胁,大阿修罗没出息地拍着胸脯保证:“这有什么难的,看老夫气吞山河——!”
饕餮,姑且这么叫它吧,早已被佛法磨掉了记忆和棱角,它或许太想继续听佛经了,说吞就吞,格外卖力地展现自己的业务能力。
然而大阿修罗魂元深吸一口气时,吞噬时竟把慕长渊留在岩浆里的那缕魂识也给吞进去了!
魔尊的魂元与他互有感应,慕长渊忽然间眼前一黑。
魂识混着烈焰岩浆,混乱地翻滚着,不知道撞到了哪里,慕长渊被拉入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场景里——长虹贯日,荧惑守心,天道异色斑驳。
骨笛声哀戚回荡在地狱中,引得万鬼哭嚎。
慕长渊一愣。
敲了,这不是那个噩梦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很快的,慕长渊就发现这一回他的视角发生了变化。
他看到的是沈凌夕看见的景象。
三十三重天的上神一踏入人界,看见的就是生灵涂炭。
战火四起,三毒率领鬼将摧毁了仙盟总部,三界焦土万里,生灵涂炭。
尸山血海中,一道黑影裂地而出,阴邪符咒就像焦土地狱里爬出的毒蛇,雷霆万钧自碧落劈入黄泉,掀起惊涛骇浪,两股灵力对撞时仿佛下一刻就要毁天灭地!
慕长渊瞳仁骤然扩大——他看见无数修士在这瀑布般的灵流中化为灰烬,忽然觉得心底一阵悲凉。
那不是魔尊的感受,那是上神的感受。
真正让魔尊大人感到震惊的,是面前的敌人——是他,但又不完全是。
说毁容一点不夸张,慕长渊好歹是三界第一绝色,然而此刻,对面那张祸国殃民的“绝世容颜”上面爬满了小蛇一样的阴咒,一缕一缕,面目全非。
那些咒语连魔尊本尊都不认得。
慕长渊深感蹊跷,结合之前的种种猜测,又深觉不安。
一方面,医宗放下成见为他医治;刑罚尊者对他触犯门规睁只眼闭只眼;裴青野引火上身给他打掩护;薄欢则趁着所有人都不在,偷偷跑来试探他。
另一方面,孤魂野鬼始终游荡在他附近,慕井说话颠三倒四,三毒强闯仙盟总部。
这一切的一切,直到此刻,慕长渊终于找到合理的解释——他打败沈凌夕成为第一的执念,不知什么时候生出了心魔,在他死后发动了神魔之战。
沈凌夕碎掉的金丹、流淌的鲜血,上神失去的一切,都和慕长渊有关。
魔尊心脏突然狠狠抽痛了一下。
他想安慰沈凌夕,张了张嘴,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因为这是沈凌夕的身体,沈凌夕的视角,慕长渊无能为力。
慕长渊愈发恼火:身死道陨天经地义,谁把他从归墟中唤醒的?!
但形势不容他多想,眼前的景象转瞬即逝,玄黑长袍下锋芒一闪,艳骨刀直接贯穿了沈凌夕腹部!
此刻神魔距离得很近,慕长渊能从对方漆黑的瞳仁里,看见天道上神浴血的倒影。
沈凌夕的目光也仿佛透过那片漆黑,看见了什么更深更远的景象,忽然笑了一下。
“慕川,我没有输。”
金色灵力漩涡自俩人脚底岩浆掀起,地狱烈火如瀑布砸落,血色乌云急速旋转。
二刷副本的魔尊不能改变任何事情,只盼望着时间过得快些—
可当神体消失在亘古吹来的风中时,慕长渊的心还是揪成一团。
他忍不住喊了一句:“沈凌夕!”
寒冷刺骨的风刮过焦土,没有人回应他。
但这一喊,那缕魂识便从岩浆中挣脱出来,回到慕长渊的魂元里。
慕长渊陡然从灭世之战的景象中抽离,回到现实的小黑屋,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些信息量,呼吸又顿住了——上神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就这样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沉静如水。
沈凌夕疑惑不解道:“这里就我们两个,喊这么大声做什么。”
慕长渊喘着粗气,喉结滚动,心脏就像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一样,他惊魂未定地瞪大双眼,仿佛要把对方全须全尾的身影烙刻在心底。
“我……”
上神见他一言不发,察觉到不对劲,蹙眉道:“你好像被梦魇住了。”
现在只要一提到“魇”,就不可避免地想起三毒。
沈凌夕躺不住了,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大病初愈的疲惫感:“你看见了什么。”
地狱岩浆一向被认为是世间恶念的实体化,沈凌夕道心中的岩浆从何而来又将去往何处,根本无人知晓。他最难受的时候,感觉身体不受控制,只能通过封闭神识来缓解这种可怕的失控感。
这已经是上神枯坐万年想出的“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倘若真有一天道心损毁,他便独自来善法堂天的“画地为牢”结界里,封闭自己的神识。
再也不醒来。
慕长渊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揉着太阳穴,不经意地试探道:“刚才一晃神,我看见自己把你捅了个对穿。”
沈凌夕一怔,但上神早就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慕长渊好歹是天道认可的恶道之主,对万年后的灭世景象有所感应也正常。
面对慕长渊的试探,上神摇摇欲坠地撑起身体,认真道:“不信谣,不传谣。”
魔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