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漠寒盯着电脑屏幕太过专注,以至于没注意手里的三明治见了底,最后一口,咬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阮漠寒一愣,把三明治包装纸扔进垃圾桶,看着自己纤长莹白的手指。
上面浅浅一道齿痕。
接连两次,简烁狠狠咬住她的手指,再吐出来,她的手指上也是这样,浅浅一道齿痕。
只不过,简烁靠近唇角的两颗牙齿尖尖,咬出来的齿痕,像猫。
奇异的痛感和快感。
之前,她以为简烁对自己动了心思,强行让自己,把身体所有神经感知全都关闭。
这会儿误会解除,放松下来,哪怕只看着手指上的齿痕,也能浮想联翩。
原来体内的潮涌,一直铺天盖地。
她又想起姜凯伦的那句话:“把自己所有的感受和欲望禁锢起来,总有一天,会像洪水一样冲溃堤坝。”
会么?不会的吧。
简烁就是这样一个人,没有感受,没有欲望,一张假面,游戏人间。
如果简烁能做到,那么,她也能做到。
所以简烁才是她最完美的医学研究对象。
阮漠寒凝神,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回面前的电脑屏幕上。
关于柏静娴的新闻,她趁这两天一段段的小歇时间,几乎看了个遍。
什么异常也没有。
她给王诺打了个电话:“我之前听你提过,有那种可以帮被遗弃的孩子追查身世的人,联系过你。”
“你还有那人的联系方式么?”
王诺:“你想查什么?”
“一个人而已。”
王诺紧张起来:“不会跟你妹妹有关吧?”
阮漠寒沉默一瞬,才说:“我妹妹的事,真相确凿,早已查无可查了。”
王诺松了一口气:“也对。”
“你等等,我找找那人的联系方式,微信发你。”
“谢谢。”阮漠寒挂了电话。
她要查的人,是柏静娴。
******
等王诺把那人的联系方式发过来后,阮漠寒又犹豫了。
她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进聆音,对她来说已经是一次越界,越界去承认,自己还是一个记得过去、与过去有联结的人。
对于聆音,她本来的想法是,能帮多少帮多少。
若聆音真的大厦将倾,她自可抽身远离。
没有任何人会责备她。甚至连她的妹妹和她的良心,也都不会。
阮漠寒纤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了两点,还是没有拨通王诺发过来的电话。
这时杨助理敲门进来:“阮总监,简总召集开会。”
阮漠寒点头:“知道了。”
走进会议室的时候,不出所料,阮漠寒看到,会议桌的首端坐着简铭,简铭旁边一个位置,便是姜凯伦。
精致套装,优雅笑容,连食指上一颗方钻,都闪着璀璨的光。
阮漠寒听到走在她前面的两个女中层议论:
“姜总真的好美啊,不是漂亮,而是美。”
“而且她脾气怎么能这么好呢?一起工作这么久,从没见她骂过人,真是好涵养。”
阮漠寒想,脾气好,大抵并非因为涵养好。
而是全然不在意,只当身边人如蝼蚁。
差距太大,俯视下来,自然就带上一种怜悯眼光,哪里还会脾气不好?
所以姜凯伦的笑容,和她那双貂一样的眼睛,同样让阮漠寒脊背发寒。
但她不允许自己躲避,当发现姜凯伦在看自己时,逼自己以淡漠目光相迎。
姜凯伦笑着冲她点一下头,就把眼神移开了。
姜凯伦对她好像从来都是这样,不勉强,也不回避。
淡定优雅,胸有成竹。
在刚刚对上姜凯伦眸子的一刻,阮漠寒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姜凯伦一点不急,是因为她在放长线,阮漠寒就是她想钓的那条鱼。
但只要阮漠寒认定简烁已是完美研究对象,不对姜凯伦有任何兴趣,姜凯伦又能如何?
阮漠寒尚不清楚。
******
散会以后,姜凯伦留在会议室与简铭讨论方案,对阮漠寒的离去视若无睹。
阮漠寒不愿跟其他人一起挤电梯,就先去天台抽了一支烟。
从天台下来,正准备推开天台的门,就听到门口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阮漠寒退到一边,帮来人拉开门。
杨海宁穿旗袍拄拐杖的身影,从门后露了出来:“阮小姐,我猜到是你。”
阮漠寒点头:“我听出了您的脚步声。”
杨海宁笑:“其他人可没有这样敏锐的耳朵。”
阮漠寒忽然低声:“我宁愿不要。”
杨海宁拍拍她的手背:“工作忙吗?有没有空陪我坐会儿?”
阮漠寒:“好。”
杨海宁拄着拐杖,阮漠寒跟在她身后,两人走到中央的花坛边坐下。
杨海宁:“阮小姐如果觉得无聊,可以再抽一支烟。”
阮漠寒:“您不介意?”
明明是淡漠的人,却出乎寻常尊重杨海宁的感受。
杨海宁笑着摇头,阮漠寒这才把烟和打火机从口袋摸出来。
杨海宁:“可以给我一支么?”
阮漠寒微微惊讶,表面不露声色:“我从不记得您有抽烟的习惯。”
杨海宁笑:“年轻的时候抽,后来为了身体,不抽了。到了现在,这个岁数,又觉得抽一抽烟,没什么打紧。”
阮漠寒递过烟和打火机,杨海宁低头,熟练点了,把打火机还给阮漠寒。
缭绕白烟,杨海宁一身银灰旗袍,动作清雅,有一种穿越时空而来的感觉。
阮漠寒怔怔看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她记得许多年前见杨海宁时,杨海宁也是穿这样一件银灰色的旗袍。大概典雅银灰,是杨海宁最爱的颜色。
不过那时,阮漠寒的妹妹还在。
杨海宁抽着烟悠悠开口:“阿烁……她还好么?”
这一次阮漠寒点点头:“她还是老样子。”
杨海宁:“那就好。”
阮漠寒对杨海宁,会主动攀谈:“您明明关心她,为什么却……”
杨海宁一笑:“阮小姐,你又为什么要在阿烁身边,当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呢?
阮漠寒一怔。
之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直到两缕交叠的白烟,变得淡,更淡,直至在空中消散不见。
杨海宁站起来:“我们该下楼了,你工作忙,我也该去找阿铭了。”
“今天,是阿铭说我之前住了很久的院,要带我去听评弹,所以我来公司等他,在办公室坐闷了,才想来天台吹吹风。”
“幸好来了,要是不来,还遇不到阮小姐呢。”
阮漠寒忽然问:“今晚听评弹,柏女士去么?”
“她自然要去的。”杨海宁说:“她一向关心阿铭,也体贴我。”
两人一起下楼的时候,杨海宁忽然问:“对了,聆音最近跟GS的合作,怎么样了?”
阮漠寒:“简总没告诉您?”
杨海宁笑:“聆音是他爷爷的心血,他憋着一口气,太想把聆音做好,不让我插手,要证明给我看呢。”
“那您呢?”阮漠寒轻声问:“您有多想聆音好?”
杨海宁一愣:“很想。”
阮漠寒:“可是聆音赚的钱,早已足够。”
杨海宁摇头:“我是觉得,只要聆音好好的,就好像老头子还在似的。”
“阮小姐,再会。”
******
整整一周,简烁都没有出现在阮漠寒面前。
直到周六中午,阮漠寒照例收到那串号码发来的短信:“1704。”
阮漠寒按时抵达,出电梯时,再次收到了等在一边的服务生,递给她的那张房卡。
走过柔软的地毯,刷卡,开门。
玄关处空无一人,遥遥望去,一个身影趴在窗边,连背影都妖冶。
极轻又极魅的,絮絮诵着一首怪诞歌谣:
“我的兄弟和姊妹,
坐在餐桌底,
捡起我的骨头……(备注1)”
一阵风起,窗边的薄纱微微扬起,连同少女如墨的黑发,和身上妖异的大丽花香味。
阮漠寒踩着高跟鞋,走近。
高跟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是茸茸的声音。
阮漠寒不知道简烁听到她的脚步声没有,总之,简烁没有回头。
只在嘴里反复絮絮诵着:
“我的兄弟和姊妹,
坐在餐桌底,
捡起我的骨头……”
一首极怪诞的歌谣,被她诵咏的像一首天真儿歌。
不知什么是善。不知什么是恶。毫无知觉。毫无感情。
阮漠寒站在简烁身后,伸脚,轻轻踢了踢简烁的后脚踝。
简烁今天穿一条长裙,夜空一般的黑,好似中世纪修女的衣服,却缀满繁复的蕾丝和夸张的蝴蝶结。
奇特的混搭。
一双黑色高跟鞋,脚面被包裹,只有一点莹白的脚踝露出来,白的发光。
简烁没有反应,嘴里继续絮絮:
“我的兄弟和姊妹,
坐在餐桌底,
捡起我的骨头……”
阮漠寒再次抬脚。
她也穿一双黑色高跟鞋,不过和简烁脚上那双浮夸的十厘米高跟鞋不同,她的高跟鞋简约,秀丽,暗哑的黑色皮纹,连鞋尖都透着禁yu。
她鞋尖轻扬,轻轻蹭在简烁的后脚踝,像一片羽毛,至轻,至柔,在搔痒。
将近五月,天气热了,阮漠寒不知自己是不是出了一点点汗,她闻到自己身上的冷杉香味,忽然间浓郁了起来。
和简烁身上妖冶的大丽花香气,交叠在一起,密不可分的。
她抬着脚,鞋尖一下、一下,轻蹭在简烁的后脚踝上,来回摩挲。
直到这时,简烁才回过头,一双漆黑的眸子,底色冰凉而虚无。
带着同样冰凉的笑意:“漠姐,想我了么?”
阮漠寒抬手,纤细手指伸出,想像鞋尖轻蹭后脚踝一样,去轻抚简烁的脸。
简烁躲开,转个角度,一低头,狠狠咬住阮漠寒的手指。
阮漠寒微妙的抿抿唇角。
那是一个狩猎者得手的神情。
直到简烁恶狠狠把阮漠寒的手指吐出来。
阮漠寒低头。
浅浅一道齿痕,还粘着点晶莹的口水。
齿痕尖尖,像猫。
******
简烁伸手一推,阮漠寒就发现自己,跌入了简烁早已摆好的单人沙发中。
简烁像猫一样爬过来,眼神冰凉,居高临下,俯视阮漠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