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阮漠寒的坦白,简烁小声说:“我猜也是。”
下午柏静娴叫她去医院,她本来不想去的,可后来,还是去了。
她脑子里很乱。
一会儿是去医院看小萱时、把小婴儿抱在怀里时柔软的触感。
一会儿是简家红墙尖顶的小洋楼,在儿童节那天,围满可爱的粉色气球。
一会儿是柏静娴隆起的肚子,温和的笑。
简烁想,在她最初出生的时候,也有人这样柔软的爱过她吗?
她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从记事开始,她就在杨海宁的冷眼和责难中度过,渐渐无坚不摧,渐渐妖行世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就如同她不知道在柏静娴说出“原谅”二字后,她为什么会对柏静娴低头。
大概是柏静娴那只饱含温情的手,对她的诱惑力太大。
像母亲,在告诉她,她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而是一个被温情俘获的人,也可以。
简烁想,如果她能接受自己有感情的话。
那么会不会总有一天,阮漠寒也能接受自己是一个有感情的人?
所以她才让柏静娴摸她头的。
可是被柏静娴摸头以后,心里的憋闷和焦躁,一直挥之不去。
毕竟她的一个低头,等于默认了柏静娴的话,默认了自己是想加害柏静娴孩子的“凶手”。
简烁不愿再想,闭上眼睛,再次把阮漠寒的手拉起来,放在自己头上:
“那你罚我。”
“你不是最喜欢像这样,轻柔的攻击我么?”
“看看我会不会对你的轻柔低头,看看我是不是一个有感情的人。”
“你……罚我嘛。”
阮漠寒没有再把手移开。
而是一下、一下,轻抚着简烁的头,像简烁要求的那样。
“你不能是一个有感情的人。”阮漠寒用与抚摸同样轻的声音说:“你一定不能是,听到了吗?”
“好。”简烁在一片黑暗中轻声应答。
“你希望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就是什么样的人。”
她像只猫,轻蹭主人的手掌:“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喵。”
******
周四早上,阮漠寒到自己办公室以后,手机响起。
一串陌生号码。
阮漠寒觉得是推销电话,但为了避免漏接客户电话,她还是接起:“喂?”
电话那端的声音,连同一个久违的称呼响起:“小夏?”
“喂?是小夏吗?”
阮漠寒的心猛然跳了一下。
她直接把电话挂了,把来电号码,直接加入黑名单。
这时杨助理敲门进来:“阮总监,您的黑咖啡。”
她看一眼,总觉得阮漠寒的脸色,有点异样的苍白。
“阮总监?”杨助理还是多问了一句:“您不舒服?”
阮漠寒淡淡摇头:“没事。”
杨助理:“那就好,我还以为您生病了。”
她出去了,帮阮漠寒带上门。
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一下子又响起。
阮漠寒眉心跳了一下,向屏幕看过去,才发现是王诺。
她松一口气,接起来:“喂。”
“漠寒,有一个新的投资人找到笑研,希望与我们合作,但要请孩子们,帮他们品牌拍公益广告。”
“我拿不准该不该接受,怕影响孩子们心理。他们已经把脚本传给我,我想跟你商量。”
“漠寒?”
阮漠寒:“嗯,我听到了。”
王诺:“我怕你待会儿工作忙,所以想趁早打给你,你周末有时间过来一趟么?”
“可以。”
王诺沉默,并不挂电话。
阮漠寒问她:“还有事?”
王诺:“漠寒,你……今早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阮漠寒不说话。
“没有。”她终于说。
“真的没有?”
“对。”
“那就好。”王诺嘱咐她:“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啊。”
“好。”
“那,再见。”
王诺挂了电话。
阮漠寒打开笔记本电脑,对着屏幕,打了几个字。
又全部删除。
她想处理工作,却发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
哦,对了,是因为还没喝黑咖啡。
她端起黑咖啡,走到靠马路的落地窗边,把百叶帘旋开,车水马路的街景就露了出来。
她抿一口黑咖啡,望着繁华的马路。
从小到大,她已经习惯了,她说没事、没生气、不在意,所有人就真以为她是这样。
杨助理出于对上司的尊重,当她说没事,就不再追问。
王诺出于朋友间的礼仪,当她说没事,也不再追问。
还有刚刚打电话来的那个人,她的姨妈。
叫着阮漠寒久违的曾用名——阮夏。
她更是需要阮漠寒一次次说没事、没生气、不在意。
当她让小小年纪的阮漠寒去搬米,阮漠寒却在楼梯摔倒滚落的时候。
当表姐抢了阮漠寒的试卷,笑嘻嘻撕碎的时候。
当妹妹需要一个助听器,她却吞下阮漠寒妈妈所有的钱,说连生活费都不够的时候。
阮漠寒喝着黑咖啡,看着一辆横冲直撞插队的车,被交警拦下。
她想起昨晚。
只有简烁不一样。
无论她怎么说没生气、没生气、就是没生气,简烁就是一直问、一直问、一直赖着她。
横冲直撞,不守法则,硬逼着她说出真相。
阮漠寒发现直到那时,自己才舒了一口气。
阳台上的那盆苔藓,是家里除了妹妹和女儿的相框以外,唯一阮漠寒主动添置的东西。
因为她一向觉得自己像苔藓。
长在幽暗的角落,潮湿,冷淡,只想尽可能把自己融入周边的环境,不惹眼的藏起来。
不开花,不结果,不见阳光。
唯有简烁。
像朵妖冶惑人的大丽花,自己要在阳光下灼灼绽放不说,还一点不守规矩的,闯入了阮漠寒的阴暗角落。
阮漠寒放下咖啡杯,走出自己的办公室。
她敲响了姜凯伦办公室的门。
姜凯伦优雅的声音响起:“进。”
******
姜凯伦正对着电脑工作,听见阮漠寒进来,笑着抬头:“阮总监。”
“现在还没到每天例会的时间,有事?”
阮漠寒开门见山的问:“是你吗?”
姜凯伦含笑看着她,像是已经知道阮漠寒在问什么。
“让我姨妈给我打电话的人,是你吗?”
“是。”姜凯伦承认的很坦然。
“为什么?”阮漠寒淡淡问,藏在黑窄裙后的手,指甲掐住指尖。
一个她看简烁做过的动作。
姜凯伦回答她:“因为你只有直面过去的、现在的所有感情,才可能真正做到没有感情。”
“我用钟韵丽让你明白,你对简烁的那些爱。”
“现在,我也该用你姨妈让你明白,你对过去的那些恨。”
“你不是一向很尊重我的意愿么?”阮漠寒问:“为什么现在,迫不及待动手开始改造我了?”
“在我根本还没答应你的情况下。”
“我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姜凯伦一笑:“你再不做决定的话,就来不及保护简烁了。”
“你已经知道杨海宁病了,不是吗?”
******
晚上六点,阮漠寒下班回家。
帮一个学渣把一道题弄懂弄通的方法,是让她把那道题,做一遍两遍三遍。
帮一个厨渣把一道菜做好做精的方法,是让她把那道菜,做一遍两遍三遍。
阮漠寒深谙此理,所以今晚又买了青椒和瘦肉,换来简烁狠狠“嗤”一声。
简烁拎着菜走进厨房,不久后传来“叮当”一声。
简烁委屈巴巴的声音响起:“主人……”
阮清音撇嘴:“妈妈,你请的佣人好笨,好像把碗摔烂了。”
阮漠寒淡淡:“可她免费。”
她站起来往厨房走,准备看一眼,没什么大事就回去工作。
没想到却被简烁,一把抓住纤细手腕,拖进厨房。
厨房的门在她身后关上。
简烁把她抵在墙上,以这样暧昧的姿势,不让阮漠寒逃:“你今天遇到什么事了?”
“没事。”
“又来了。”简烁妖冶一笑:“你觉得我会信么?”
她对阮漠寒做一个凶恶鬼脸,露出唇边尖尖牙齿:“你不说,我就缠着你不放,看你烦不烦。”
阮漠寒刚要说什么,突然门铃响了。
阮漠寒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一跳。
“你家怎么会有人来?”简烁问:“眼镜娘?”
阮漠寒摇头,一把扯着简烁把她拉出厨房,叫客厅里的阮清音:“音音过来。”
门外的门铃不停的响。
阮漠寒冷冷一张脸,拉开门,一个老女人的脸露了出来:“小夏?可算找到你了。”
阮漠寒一把将简烁和阮清音塞出门外:“你带音音下楼玩会儿。”
又冷冷对那老女人说:“你进来。”
砰一声把门关上,剩下简烁和阮清音在门外,面面相觑。
简烁问阮清音:“谁啊?”
阮清音摇头:“不知道。”
******
简烁想了想,摸出手机,搜了部老电影递给阮清音,让她在楼道里通风的地方看。
自己蹲在阮漠寒家门口,像只警惕的猫。
其实没过多久,阮漠寒家的门就开了。
简烁一下子站起来。
阮漠寒目光平静,只是胸前一块水渍,那老女人眼底沁着泪光,却是一脸得意洋洋。
简烁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只盯着阮漠寒胸前那块水渍:“她泼你?”
她以为阮漠寒会否认,没想到阮漠寒点头:“对。”
简烁妖冶一笑,对着那老女人:“您这可是干好事了,您等等啊,我得报答报答您。”
老女人不明所以,只是听到“报答”两个字,眼睛就开始发光。
简烁念叨着怪诞歌谣:“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备注1)”心情很好似的飘进厨房。
老女人问阮漠寒:“她是谁?”
阮漠寒沉默不语。
简烁很快又从厨房飘出来,左右手各端着满满一杯水,在老女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唰”的两声,往老女人胸前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