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姨娘哪儿有吃东西的心思,锲而不舍的做主母的思想工作:“太子一年难得出宫一趟,出来了就到咱们府上,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巧合?太子肯定对大姑娘有意。我就说啊,咱们大姑娘水灵灵的人见人爱,怎会惹恼太子?都是外头眼红的小贱人胡说八道。太子连簪子都送给大姑娘了,这不就是定情信物吗?您瞧这小儿女的情分……让妍儿和大姑娘一同进宫,还不是太子一句话的事?”
苓娘叹了一声:“八字没一撇,具体如何,等皇后娘娘发话再说。”
胡姨娘谄媚道:“我这双眼睛呀,看人最最准。我一见太子,就知道他是情深义重之人。”
“那天太子在正厅,你在侯爷的书房,内院各处都有侍卫拦路,你哪只眼睛看见的他?”苓娘摇头,夹起几筷子菜放进空碗里,递给胡姨娘,“还不快去吃饭?”
胡姨娘不情不愿地起身,见到明容,又笑得花枝乱颤:“大姑娘好,大姑娘好!”
明容尬笑。
胡姨娘走到明容身边,偷瞄她两眼,忍不住捂嘴笑,故作神秘的道:“大姑娘有福气呢!”
明容:“姨娘吃好喝好。”
等家宴结束,天色不早了。
南康侯喝了酒,正在兴头上,拉着儿女说要守岁。他抬起臃肿的手指,挨个数起自己的儿子,却发现不对劲。
“怎么只有渊儿?”他拧眉,“我有四个儿子,这里只有一个,沣儿在山上,另外两个怎么不见了?浩儿呢?江儿呢?”
明容瞥向徐姨娘。
对方自顾自品着温酒,很是淡定。
万姨娘道:“三少爷、四少爷正是贪玩的年纪,八成跑出去玩了。”
“不行,不行。”南康侯摇头晃脑,“一家人一起守岁,缺了沣儿我已是心如刀绞——”
苓娘及时出声:“侯爷。”
南康侯叹气,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左手拉住明渊,右手拉住明容,道:“走,走,去找你们的弟弟。”
明渊道:“爹,你醉了。”
他的抗议无效。
明容被老爹拖着走了一路。
南康侯着实醉了,有时走着走着忘记方向,还得明渊提醒他。
明容走过灯火通明的九曲回廊,一回头,冬日光秃秃的树枝掩映下,有几个小厮正躲在墙角猜拳。
他们喝了酒,主人经过都没留意,光顾着兴致盎然地玩耍。
一名小厮脚下掉了侯府的腰牌,他浑然不觉——这东西丢了,他是要倒大霉的。
有人捡起来,拍拍他肩膀。
小厮见到那人,一愣,又看他手里的腰牌,忙抢过来,收在袖子里藏好,又和其他人热闹去了。
一句谢谢也不说。
少年习以为常,转过身,隔着夜色和灯光,与长廊上的少女对望。
目光相撞,只一刹,他便垂下头,默默走远。
……是他。
*
明浩和明江早就回到他们的书院。
南康侯刚进院子,风中便飘来嚣张的大笑声。
少年的嗓门大老远的就能听见:
“大、王——哈哈哈,我的牌出完了,我又赢了!尔等愣着作甚,甭想耍赖!想我采花大盗明浩大爷纵横五国十载,江湖人送尊号傲世小淫.虫,魔爪之下男女不忌,摧残娇花无数,尔等今夜难逃此劫!还不速速脱下裤衩,容我在**上轻踹两脚?”
南康侯傻眼了。
他呆了好一会儿,勃然大怒,挺着圆滚滚的肚子爬上台阶,一脚踹开门。
里面的人吓一跳。
明江和两名书童手忙脚乱地穿上裤子。
南康侯拿起一旁的笤帚,冲着几名少年一顿乱打,见谁打谁,一时间鸡飞狗跳,兵荒马乱。
终于,他抓住罪魁祸首。
“我打死你这条傲世小淫.虫!”他揪住明浩的耳朵,不顾儿子的杀猪叫,往他屁股上狠命拍了两下,“我打得你这辈子只能当爬虫!”
明浩哀嚎:“爹,爹啊!别打了,我是您的亲生儿子,您手下留情,打在我身,疼在您心啊!”
“你皮糙肉厚,谁心疼?我不心疼。”南康侯下死劲拧他耳朵,“老子的脸都被你们丢光了!你敢做采花贼,老子就、就大义灭亲!”
“我不敢我不敢,我哪儿敢呀!”明浩连声告饶,“我们只是在玩游戏,戏言岂能当真?我将来是要当上大将军光宗耀祖,孝敬您老人家的!”
这时,一道清凉的声线插话:“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
明浩大叫:“二哥你火上浇油哇!”
南康侯回头,瞪了二儿子一眼,“明渊,你可闭嘴吧!”
*
这么一闹,大家都没了守岁的兴致,各回各院。
明容与爹娘道别,回听月闲居的半道上,拐去另一个偏僻的院子。
冬书有所警觉,劝阻:“姑娘,朱妈妈交代——”
明容说:“奶娘讲的没道理,我过会儿亲自找她理论,你别担心。”
冬书又劝几句,见她固执不听,也没辙。
夜深了,天空飘起白雪。
院子里不见任何守门人的影子,也没什么仆人婢女经过。
水姨娘还没睡,房里传出压抑的咳嗽声。
明容抬手,敲门。
木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门缝中露出女人惊讶的脸。水姨娘诧异道:“大姑娘,怎么是您?”
明容问:“姨娘,阿缘在吗?”
水姨娘一怔,眉眼渐渐柔和,“在,他在后边。您稍等,我这就去叫他。”
明容道:“我自己过去就好,多谢你。”
水姨娘眼圈儿微红,见少女转身离开,连忙呼唤:“大姑娘留步!”
她慌乱地翻找起来,好半天才找到一把油纸伞,塞给冬书,讨好的道:“下雪了……你们将就着用。”
冬书对她点点头。
后面一排庑房是下人住的地方,水姨娘这儿的佣人少,只有两间住人,其中丫鬟的那间早就熄灯了。
最右一间,透过窗纸,依稀可见少年清瘦的身影。
明容双手放在唇边,小声唤:“阿缘,阿缘!”
房门开了。
少年停留片刻,走过来。
明容说:“我——”
“嘘。”
阿缘在前头带路,挥手示意她跟上。两人从后门出去,来到一个废弃的小池子边。
此处紧邻院墙,久无人涉足,池水干涸了也无人过问。
池边有奇石。
阿缘在最高的那块石头上坐下。
明容拉着冬书,一起坐在平坦的大石头上。
月光皎洁,灯火摇曳,大雪纷纷扬扬。
明容抬起头,一弯清冷的明月悬挂在夜空之上,飞舞的雪花将它点缀。
她突然想起李白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