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这些。”长乐出声,唤回明容飘忽的思绪,“有件事交给你,你替我照顾四崽。”
“四崽?”明容机器人似的重复。
“对。”
长乐走到狗笼边,逗弄京巴犬,“父皇的坏脾气鸟喜欢你,希望四崽也会喜欢你。它总是暴躁,又爱咬人,谁靠近我,它就咬谁。你来试试,看它咬不咬你。”
明容便过去。
长乐叫小雯和冬书退开,然后打开笼子的门。
四崽重得自由,围着长乐撒欢。长乐抱它在怀里,面对明容。
“你抱它。”长乐说。
明容伸手,接过白色的小狗。
四崽不咬她,它只是好奇地嗅来嗅去,过一会儿,舔舔她的手指,脑袋靠在她的手背上。
明容养过宠物,清楚小狗的习性。
这只狗在悄悄地安慰她。
长乐点点头,“很好,你果然有讨好猫狗的天赋。以后你负责照顾四崽,它一直关在笼子里,实在可怜。”
明容忍住转头去看西戎质子的冲动。
一直被拴在树底下,不可怜吗?
但是,这里所有的人,从天子到公主到最平凡的宫人,都有憎恨他的理由。
长久以来,她的世界只有黑白和彩色,对错分明,美好单纯。
如今才知,黑白之外,还有灰色。
*
明容把四崽带回长宁宫。
傍晚,下了一场早春小雨。
明容抱着四崽,坐在廊檐下,注视雨幕。
细雨斜飞,淅淅沥沥,打在琉璃瓦上,汇聚成细流,自屋檐落下。
冬书心疼,劝道:“姑娘别坐台阶,下雨天湿冷,容易得病。”
明容说:“我就坐一小会儿。”
冬书叹了口气。
明容摸着小狗的头,见冬书走远,便对四崽轻声道:“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怎么是你啊。”
——怎么是你这只小狗狗?
小狗知道她心情低落,所以一向暴躁的它,远离了主人,还是乖巧地卧在她怀中。
哦,其实也有过挣扎。
离开明光殿之前,四崽等待半天,公主没跟上来,它便敞开了嗓子杀猪叫。这会儿闹腾完,又安静下来。
雨水打湿杏红的长裙。
明容不在乎。
在宫里待的越久,和赵秀赵巽等人接触得越多,曾以为坚不可摧的信念就越容易动摇。
人与人之间,情感真的能相通吗?
相隔一千年的距离,沧海都能化作桑田,情感又怎会一成不变。
终究只是她自作多情。
她太天真,所以总是给自己、给家人惹麻烦。
明容紧紧皱着眉,唇边溢出一声叹息。
她把脸贴近四崽毛茸茸、软乎乎的小身体,借此让自己获得些许温暖。
咻——
一粒石子砸在柱子上。
明容起初不想理会,直到又听见石子中柱的声音,才抬头。
她一愣。
西院的门一直关着。
少年却堂而皇之地坐在对面的树上,雨水淋湿他的侧脸。
“燕王……”冬书远远望见他,惊讶开口。
赵巽淡淡道:“退下,这里没你的事。”
冬书低眉敛目,走到明容身旁,小声道:“我在外头守着,就怕采桃误闯进来——姑娘若有什么事,唤我一声。”
明容看着她离开。
片刻,抱起四崽,站了起来。
“燕王殿下。”她垂着头说。
赵巽依旧坐在树上。
他那么力大无穷的人,偏偏身段轻盈,树枝并不如何粗壮,他坐得稳如泰山。
天色昏暗,小雨淋漓。
不远处,女孩抱着一只狗,站得离他远远的。
小狗有些狂躁,盯着他一会儿,汪汪乱叫。明容急忙把它放到屋子里,关紧房门。
“殿下恕罪。”
面对这样的她,赵巽比那条发狂的狗还暴躁。
很烦。
这两天,无论白昼黑夜,他总是无端的想起她。
少女跪在地上,小脸惨白如纸,双目微红,一滴泪珠凝结在纤长的眼睫上,将落未落。
她紧紧地抓住他,带着迫切的祈求。
“你想跟我玩,就不要欺负我。”
“我想你把我当成人,和你一样的人。”
“我可以做你的朋友。”
从来只有他提要求,从来只有他定规则,从来只有他作弄人。对方只有接受和屈服一种选择。他是皇子,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权利。
明容凭什么不从?又为何抵触他?
他感到被冒犯的愤怒,同时心底又有陌生的情绪悄然滋生。
太陌生,太奇怪,以至于慌乱之下,他不知如何应对,仓惶逃离。
当时说的话,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一直在想。
为已经发生的事情牵肠挂肚,这本是他最不屑的——白费时间,自寻烦恼,何苦来哉。
可他还是在想,而且越想越觉得,明容真是个傻子。
她说,那个已经死掉的宫女睁着一双眼,在向她求救。
求救的人明明是她自己。
她抓着他,她看着他——
求救的人,是她。
赵巽从树上一跃而下。
他走向她,带着一身春天的雨雾,湿润而蓬勃的气息。
“不是说想做我的朋友?”他生硬的道,“张口闭口的殿下,合适吗?”
明容愕然。
赵巽脸上的肌肉紧绷,潮湿的碎发紧贴额头。他说:“我考虑过了,允许你当我的朋友。”
女孩仍傻傻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赵巽咬了咬牙,挣扎片刻,别扭的道:“那天,我说的太过火,你忘了吧。”
四周无声。
只有小雨伶仃,雨点滴滴答答。
半晌,赵巽等得不耐烦,“明容——”
他靠近,抬起一只手。
少女瑟缩。
赵巽脸色微变,沉默良久,低声说:“你不喜欢,那我不碰你。”
明容垂眸,凝视脚下。
她闭上眼。
然后,再次睁开,目光明净,仿佛鼓足了勇气,下定了决心。
她牵起赵巽的手。
少年的手掌宽大温暖,衬得她的手娇小白皙,肌肤微凉。
明容用他的手指,往自己的额头上一敲。
赵巽惊愕,“你……”
明容认真的说:“这样不会疼。”
她又借他的手敲脑袋,稍微加重力道。
“有点疼。”
再一次,更加用力。
“疼。”
最后一次,她缩在袖子里的左手紧握成拳,一狠心,铆足了劲——
“我知道了!”少年突然道。
明容看着他。
赵巽犹豫,停在半空的那只手,慢慢地、慢慢地落在少女的头顶,轻轻揉了揉。
他的视线停留在她额角一处。
肿起的小包,泛着淡淡的青紫色,都两天了还没完全消下去。
赵巽胸口沉闷,目光渐渐幽深。
她在教他。
他一向骄横,打了谁,弄疼了谁,对方只会腆着脸谢他恩赐,他从不在意。
直到今日,一个小姑娘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他,会疼。
她不是抵触他,也没有不喜欢与他相处,她只是讨厌他太粗鲁。
暮色四合。
沉默如同静水流淌。
许久,庭院的宫灯亮了起来,暖黄的光摇曳。
少年英挺的眉眼变得清晰,竟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明容,我知道了。”他又说。
系统提示:赵巽支线[心有蔷薇]已完成
系统提示:赵巽好感值+30
——
明小容日志·古代历险记
乾封十八年,春。
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很久很久。
最后,我对自己说,我想要被理解,被尊重,想要在陌生的世界,看到一丝微光,一线希望。
可我不应该奢求在皇子公主的身上,得到渴望的东西。
三岁小孩都明白,这不切实际。
其实,见到西戎质子之后,我本来已经决定放弃。
世界没有绝对的正义和邪恶,没有简单的对与错,站在不同的立场,就有不同的对错。
世界是灰色的。
在这个灰色地带,我想生存,就不能抱有幻想。
今天,赵巽走后,我偷偷地哭了一场。
他让我再次看到希望,也让我清醒。
我的任性和天真,是因为爸爸妈妈为我创造了一个完美的星球,他们为我遮风挡雨,我是星球上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可我已经没有爸爸妈妈的保护。
我必须成长,更快地长大。
我要保护古代的家人,保护赵检、莺莺和更多的人。
我不会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