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屈膝行礼,听得他一句‘免礼’,才抬起头,“臣妾不知陛下这时辰就过来,还请陛下恕罪,臣妾这就吩咐厨房——”
“不必。”皇帝道,“朕用过膳。”
“……是。”
皇后见他坐下,递给他一盏热茶。
皇帝端在手中却不碰,一旁的小太监走过来,用一根细细的银针试探茶水。
明容大开眼界。
那是他妻子亲手倒的茶,他信不过,还要银针试毒吗?
难道被害妄想症竟是遗传性疾病?
父亲遗传儿子,狗太子也是满脑子总有刁民要害朕的念头。
皇后见怪不怪,随口找话题:“陛下从凤鸣宫过来?”
皇帝道:“明光殿。”
皇后顺着他的话又问:“长乐公主的病可好些了?”
皇帝:“无碍。”
皇后的阶段性没话找话结束。
皇帝侧眸,目光凝注在一声不吭的小姑娘身上。他罕见的主动开口:“你是常去未央殿的那个……”
皇后听他提起未央殿,微微皱眉。
明容硬着头皮道:“臣女明容见过陛下。”
皇帝颔首,“退下罢。”
明容便告退。
离开前,她看了皇帝一眼。
作为皇宫的主人,大曜的君王,他当真冷得像千年不化的冰雕,欠缺最基本的人味。
这也是他和赵秀的本质区别。
与他相似的太子,那少年的眉眼之间门,沾染蛊惑人心的妖气。
*
深夜,电闪雷鸣。
雷声滚滚,又一道惊雷在窗外炸响,仿佛近在咫尺。
明容冷不丁的惊醒。
大雨倾盆而下,雨声和风声交织,银白的闪电一瞬照亮夜空,紧接着落下的便是隆隆作响的春雷。
惊心动魄。
偏在这时候,明容收到去见长乐公主的小任务。
暴雨夜,还在打雷呢。
明容只迟疑片刻,便决定赴约。
她想,公主也许害怕打雷,又不好意思跟人讲,只在心里盼着有人能陪陪她。
冬书被吵醒,好说歹说,劝不住明容。
她们披上外衣,打着伞,冒雨来到小院门口,不远处,恰有另一行人匆匆经过。
冬书及时拉住明容,躲在门后。
灯影摇曳,暴雨中,人影也飘渺。
那是……皇帝。
这么晚,他也有急事出门吗?
明容模糊的记起,不知听谁说过,圣上从不在凤鸣宫之外的地方过夜——可这也太勉强了。
突然!
银色闪电撕裂夜空,天地一片惨白。
惊雷斩落,正劈在路旁的树上,刹那之间门,火光一闪,巨大的威力将参天古木拦腰折断,大树轰然倒下,只差一线距离,便击中行走的帝王。
提灯的太监受惊,啊的叫了一声,灯笼脱手滚落。
唯独皇帝,他视若无睹。
他头也不抬,脚步都不停顿,自树叶之上跨过,便如这倒下的大树只是随风飘落的一片叶子。
为他打伞的太监脚下一滑,摔了个大跟头,眼看闪电又划破夜空,惊慌叫道:“护驾!护驾!”
皇帝这才站定。
大雨淋湿他的衣袍,飘摇的灯光洒落,他容颜苍白,瞳孔漆黑。
“护驾?朕只恨这道雷劈岔了!”皇帝冷笑,声音在长夜中凄冷。
他扬长而去,丢下被雷电吓破了胆的太监,在他身后仓惶追赶。
皇帝离开很久,明容和冬书才敢出来。
明容边走边回头,望向那早已消失在大雨中的挺拔背影,又看着横在路上的古木残骸,想起大树着火的瞬间门,仍心惊胆战。
于是越发不解。
圣上……当真怕死么?
喝茶都怕有毒的人,却在雷电和火光之间门安然自若。
*
长乐又做了那个梦。
同一段往事,总是不停的不停的重放,带她回到最脆弱的岁月。
那也是一个漫长的雷雨夜。
娘亲失宠,身患重病。
贵妃下令将她们关在明光殿,任她怎么哭喊,宫门纹丝不动,沉重如山。
她看着娘亲昏昏沉沉,在病榻上煎熬,生命一点一点流逝,气息愈渐微弱,却什么也办不到。
房里只有她们两人,金璃都被隔绝在外。
她怕极了,怕呼啸的风声,怕雨声,怕打雷,怕这黑夜漫长得永无止境,也怕黎明到来,娘亲随时咽下最后一口气。
她用尽全力拍门、抓挠,掌心拍红了,指甲断裂,流出血。
终于,娘醒了。
被伤病折磨得奄奄一息,失去人样的女子,只对她说了一句话:
“长乐,算了罢。”
娘说算了。
怎么算?
就让她在这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母死去,算了?
那一刻,她清晰的感知,她不仅恨贵妃,也恨娘。
为何总是惹怒父皇?
为何不肯对父皇多用一份心思,为何不知如何取悦他,只会一味的惹他厌烦?
为何让她们娘俩落到这样的境地,却叫女儿认命?她都要死了,也不挣扎!丢下女儿一个人去死,她无所谓吗?
她之于娘亲,又算什么呢?
她咬牙,扭过头,继续哭喊,声嘶力竭。
黑夜将尽,门开了。
长阳不忍心,瞒着贞妃和贵妃,偷偷叫人打开宫门。
她抓住二姐的手,嗓子沙哑:“救救我娘,救救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