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阳摇头,在她耳边悄声道:“能救她的人,在凤鸣宫。”
父皇才能救她们母女。
于是,暴雨夜,她在冷清的皇城奔跑,从明光殿到凤鸣宫,差一点就被侍卫抓住,她居然躲过去了。
她跪在凤鸣宫外,跪得笔直。
大雨滂沱,她浑身湿透,冷得发抖,心却如烈火。
她要自救,只有自救,才能救娘。
父皇从殿内出来。
她不哭不闹,脸上流淌的是冰冷的雨水,灼热的泪被她吞在腹中。她看向父皇,平静的道:“母妃病了。”
这样才像叶皇后,不是么?
叶初不会六神无主,哭哭啼啼。
她是纵横疆场无所不能的大将军,是叶家的传奇,大曜的骄阳。她的肩背永远笔挺,她不会卑微哀求。
如她所料,父皇面对她,晃神了。
他是在看她么?
不,他透过她的眼睛她的鼻子,一定见到了久违的故人身影,又因为那镜花水月的幻象,生出恻隐之心。
父皇根本不在乎她们母女,就像他不在乎宫里的任何人。
她们活着是摆设,死了是册子上的一行字,他不会多给半个眼神。
但他不舍得拒绝叶初。
果然,父皇开口:“扶公主起来。”
自那天起,明光殿又变得热闹。
复宠的不是母妃,是她。
她受到重视,二姐姐死后,她成了最得圣心的公主。
但那又怎么样?
每一个日夜,她深陷在无边的恐惧之中。
长阳病逝,从得病到撒手人寰,近一年的光景,父皇来看她的次数很多,却只是走马观花的敷衍。
二姐的所有痛苦,他看在眼里,他的眼神冷漠。
直到二姐死,他没有掉一滴眼泪,甚至装不出动容。
父皇疼爱长阳,只因为她笑起来有几分叶皇后的影子。可她病了,病得难受,再也笑不出来。
二姐心灰意冷。
长阳临死前,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两句话,就像当年教她去凤鸣宫找父皇。
她说:“以假乱真是骗人的,假的永远成不了真的,妹妹你记住,这世上最不值钱,最容易取代的,是赝品。”
她说:“父皇疯了。”
梦魇如泥沼,长乐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不能醒。
其实,清醒了又如何,醒来也是一场噩梦。
她活着只为一个目的,她想带娘亲离开这四面八方无处不在的深红高墙,离开父皇,离开名为皇宫实为牢狱的地方。
这只是奢望,不可能成真。
她太清楚,因此绝望。
这些年来,压抑着,忍耐着,恐惧深埋心底。它不会消失,时间门是饲料,它被喂养成一头肆无忌惮的巨兽。
她早就濒临崩溃。
能和谁说?
母妃?
那是死到临头也没有志气,没有一丝求生意志,想把她抛弃在人世独自离开的胆小鬼。
没有人。
在她即将失去希望,放任恐惧将她击溃的时候,宫里来了一个人。
明容什么也不懂,无知即是勇气,勇气生出力量。
她看着那丫头莽莽撞撞,闯了不少祸,惹了许多人,总能逢凶化吉。
这样的气运令她在绝望中再一次的心生希冀,她甚至暗暗的想过,也许连接梦魇与现实的那场雷雨终会结束,明容是晴天。
可明容犹豫了。
她问,令狐沛的信是他自己写的么?明容迟疑。她的犹豫就是答案。
她不怪明容。
这宫里,信任能shā • rén,谁也不该信任谁。
终究是她苛求。
*
金璃揉揉眼睛,认出冬书,惊怒交集。
“你是明姑娘的丫鬟,大半夜不睡觉,发什么疯呢!惊扰了娘娘,你该当何罪?”
冬书的伞被吹坏了。
雨水从她的头发滴落,她好声好气的赔笑:“金璃姐姐恕罪,雷雨作怪,公主大病初愈容易受惊,能不能……请娘娘去瞧瞧公主?”
其实,是姑娘要她务必来请禧妃。
她也知道这时辰求见娘娘是痴人说梦,且会被怪罪,因此心虚。
金璃气恼道:“公主和娘娘的事,轮得到你一个长宁宫的来指手画脚?我看你失心疯了!”
一阵狂风扫过,门砰的一声撞在墙上。
门开了。
金璃回头。
禧妃从殿内走出,明明没睡醒,外衣都忘记披上,却嘟哝:“长乐最怕打雷,我得去找她。”
*
“公主,公主!”
梦中的少女双眉紧蹙,神情痛苦。
明容轻拍她手背,“公主——”
少女睁开眼,反手抓紧她。
长乐猛地坐起来,大口喘气,就像溺水的人刚浮出水面。
烛火明灭。
她急促的呼吸,盯着明容,哑声问:“怎么是你?”
明容说:“下大雨,又打雷,我不放心,过来看你。”
她收到任务来陪伴公主,还要叫上禧妃。
她正想说冬书去请禧妃娘娘了,一道闪电划过,她看清公主脸上的泪痕,于是那道闪电仿佛也落在她心间门,困扰了她一整个白天的迷雾消散。
公主醒时不哭,她把什么都藏在心底,梦里才流泪。
电光火石,一息之间门,明容顿悟。
公主是那样极端的人,爱憎分明到极致,信任便是全然交心,否则永远保持距离。
谁也走不进她的世界。
“早上,你问我的那件事……”明容抬手,用帕子抹去公主的眼泪,“我不知道啊。令狐沛说字是他的,可我没收过他的信,冬书也说没见到他的小厮来侯府。”
长乐定定地看着她,目光冷清。
明容却觉得她的眼底是暗火。
长乐沉默,直到呼吸平静下来,才道:“明容,你有没有试过怨恨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