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贵妃一巴掌抽他脸上。
汪公公疼得抖了抖,耳朵嗡嗡作响。他抬起手,左一个耳光,右一个耳光,狂打自己的脸,“娘娘恕罪,娘娘开恩!”
玉贵妃娇艳的脸蛋新添了几道划痕,血已经止住,印子却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消下去的。
她美眸冒火,恨恨道:“你怎么有脸回来?办事不利,打什么巴掌呀?就该一头撞死,只有死了,才能谢罪。”
汪公公吓得冷汗直流,哭丧着脸道:“东宫的人实在霸道——”
“他们霸道,你就没辙了?”玉贵妃走到他跟前,揪住他的头发,一字一字道,“那本宫养你有何用?既然无用,又留着做什么?”
汪公公浑身发颤,脑袋磕在地上,咚咚响。
“娘娘。”门外,有人硬着头皮来报,“长宁宫的明姑娘求见,她说,她有能治您脸上伤痕的药膏。”
玉贵妃回头。
明容?
她心头的火又蹿起来。
好哇,她念着对方只是一个小丫头,不曾动她性命。臭丫头却上赶着瞧她笑话来了,找死!
玉贵妃坐下,道:“放她进来。”
明容带来了疤痕修复霜。
离开明光殿前,她先向长乐公主坦白,说要来送药,问她会不会生气。
玉贵妃曾经害得禧妃娘娘很惨,明容也怕她,可她却是宫里唯一不归顺太子的人。想对抗赵秀,她是必须拉拢的对象。
她以为,公主会生气。
长乐却问:“你不要命了么?”
明容说:“要的。”
“……”长乐无语,“玉贵妃正在气头上,她那人,盛怒之下,什么都干的出来。你是我的伴读,平时照顾我的猫狗,所有人都知道。你现在去找她,那是自投罗网。”
明容想,系统分配任务,总有它的道理,前几次都是如此。
她说:“我吉人自有天相。”
长乐:“……”她唤小雯过来,吩咐,“派人去找燕王,请他速回长春宫。”
明容拉着她的手,说:“我去帮助贵妃,公主,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她问的那样直白。
长乐平淡道:“玉贵妃只斗得宠的妃子,母妃失宠之后,她忙着斗宫里的新人,懒得顾及明光殿。”她淡哼,“我自是恨她,可恨也没用,又弄不死她。”
明容:“……”
长乐对她说:“玉贵妃不会领你的情,别白费力气。”
明容还是来了。
刚走进屋,她看见汪庆春。
她曾经在城门口见过他的马车,他长驱直入,禁军问也不问就放行。他带着那么多的人去东宫,也很威风。
如今,他却缩在角落,头都不敢抬,脸肿了,惨不忍睹,额头磕出血。
他的一切都是玉贵妃给的,能给,也能收回去。
明容忽然觉得,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玉贵妃端坐在椅子上,“你给本宫送药?”
明容点点头。
玉贵妃道:“过来。”
明容慢慢地走到她面前。
玉贵妃瞥一眼桌上的小刀,问:“这是什么?”
明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切瓜果的刀。”
“你亲手给本宫上药。”玉贵妃懒洋洋地斜靠在一边,“你的药膏如果不好使,本宫断你三根手指——你噘什么嘴!”
明容低头,过一会儿,说:“那、那不然我还是走吧。”
汪公公:“……”
玉贵妃冷哼:“既然敢来,事到临头才知道害怕么!这可由不得你。”
明容想,她真的好凶。
那样雍容华贵的一张脸,娇艳如牡丹,性子却像辣椒。
明容给她擦药,指尖抹一点白色的软膏,擦在她被抓伤的脸上。
玉贵妃冷眼瞧她。
药膏抹在脸上,清清凉凉。
明容衣袖的香味,带着一丝初夏的清甜。
这丫头不像是来看她出糗的。
所以,她究竟来干什么?
臭丫头是明梓晗送给太子的大礼,也是禧妃笼络太子的器具。
瞧这势头,禧妃对长宁宫态度的转变,意味着那蠢货跳上了明梓晗的贼船,两人沆瀣一气。
既如此,明容何必对她假意示好?
玉贵妃看着她,慢声慢气的:“明容,谁叫你来的?”
明容说:“我自己要来。”
玉贵妃唇角勾了勾,又问:“你给本宫送药,想从本宫这儿得到什么回礼?”
明容摇头,“不需要。”
“哼。”玉贵妃语带嘲讽,“你倒是真好心啊。”
明容自然是因为系统要她来,她才来的。但她细心地给贵妃上药,却是因为玉贵妃的一张脸当真好看,如盛放的牡丹。这样的脸留下伤疤,太可惜。
她说:“女孩子就是要漂漂亮亮的——”
“谁跟你女孩子。”玉贵妃瞪她,“本宫是贵妃!”
“……哦。”
玉贵妃的视线往下,随意一瞥,突然定住。
她猛地攥住明容的手腕。
明容受惊,低呼。
玉贵妃厉声道:“胎记哪儿来的?”
明容莫名其妙,望着手腕内侧,说道:“这不是胎记,这是一粒痣,天生的。”
玉贵妃死死地盯住小红痣,神色阴沉,如被阴云笼罩。
半天,她抬头,又开始从头到脚的打量明容。
明容被她瞧得忐忑,坐立难安。
终于,玉贵妃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明容,你几岁?”
*
临近黄昏,皇帝来到长春宫。
他得知玉贵妃被猫挠伤,故此过来瞧瞧。
明容离开后,玉贵妃便没怎么走动,始终坐在原处,不知在想什么,一言不发。
宫女告诉她,陛下来了,她才起身。
宫女欲言又止,还想再说什么,玉贵妃叫她滚。
皇帝走进来。
玉贵妃强打起精神,泫然欲泣的诉苦:“陛下,长乐那丫头的猫袭击臣妾,存心想让臣妾毁容,你可要给臣妾作主啊!”
皇帝盯着她,漠然问:“毁你哪儿?”
“脸!”玉贵妃愤愤道,“那穷凶极恶的畜生从树上跳下来,不由分说,兜头盖脸的抓挠撕咬,臣妾差点叫它活活挠死!那凶兽逃进东宫,太子却包庇它,不肯将它交还臣妾处置。臣妾死里逃生,还要被人如此欺辱!”
皇帝停顿片刻,道:“找面镜子。”
然后,他走了。
……就那么走了。
玉贵妃气得把手边的东西全摔完,才望向铜镜。
她愣住。
没了?
她照左脸,又换右脸,空无一物。
伤痕神秘地消失。
玉贵妃重新坐下,坐了很久。
汪公公小心翼翼地奉上一盏茶水。
玉贵妃看他,神情莫测。她慢声问:“你可知……本宫在想什么?”
汪公公立刻答道:“明姑娘那药,当真神奇,可谓立竿见影,化腐朽为——”
啪!
玉贵妃又甩他一记耳光,“蠢货!”她对这太监的榆木脑袋厌烦至极,“去,把沈令叫来!”
*
汪庆春又捧来一盏茶。
沈令接住,递给贵妃。
玉贵妃对他也没好脸色。
她今天遇袭,自是那恶猫和满宫废物的错,可沈令也并非无罪。
他若在,那猫刚从树上跳下,肯定就被他制服,即便不慎被恶猫逃脱,他也断不会放那畜生逃进东宫。
她的脸不会受伤,她也不会在陛下面前出糗。
沈令偏偏不在,他难辞其咎。
玉贵妃凉凉道:“沈大人高升了,在外头可风光,叫本宫好找。”
沈令垂眸,“微臣这样的人,擢升贬低,还不是娘娘一句话的事?微臣不管身在何处,心总是向着长春宫,向着娘娘。”
玉贵妃:“你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微臣不敢。娘娘的恩德,微臣没齿难忘。您需要人办事,微臣在金翎卫,自当竭力而为。”沈令上前,替她斟茶,“您需要人添茶倒水,那沈令永远都是长春宫的小太监,甘愿为您鞍前马后的效劳。”
玉贵妃笑了笑。
她放下茶杯,“说正事。白天,明梓晗的侄女来送药,你猜,本宫看见什么?”
“臣不知。”
“她的手腕上有一个胎记,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形状,甚至同样的颜色——!”玉贵妃双眸雪亮,嗓音却放低,“……本宫的永寿也有。”
汪庆春侍立在旁,额头上掉下一滴汗。
他想,那就是一粒痣,什么胎记。
沈令一怔,“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分毫不差!”玉贵妃斩钉截铁。她沉默良久,自嘲的笑了声,“我也知道这念头太荒谬,可笑的很,但就是绕不过去……她为何给我送药?”
“娘娘与长宁宫不睦,明姑娘应当知道。”
“她肯定知道!可她还是来了。太子对她另眼相待,她不紧赶着去东宫献媚,却来长春宫,完全没道理!”玉贵妃语速飞快,甚至有点前后不着调,“还有,还有陛下对她多有纵容,她跑去未央殿,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容也是,她第一次见陛下,一直盯着他瞧。人会变,血脉不会断,这难道不能说明什么?”
她看向沈令,征求他的意见。
角落里的汪庆春又想,贵妃真糊涂,不久前,她还嚷着南康侯府的小浪蹄子竟敢直视龙颜,怕不是早对陛下有想法。
沈令道:“明姑娘的岁数,的确符合当年道长所言,公主重入轮回的日子。”
汪庆春暗暗皱眉。
贵妃发癫,胡思乱想,沈大人怎么还火上浇油呢?
“是吧?”玉贵妃的眼眸更亮,迫切道,“你也这么想,对不对!”
“微臣只是妄加揣测——”
“不,不,我反而觉得事情本该如此。方才巽儿回来,还问我可有为难明容,他平常从不这样。我的儿子,我最了解。宫中设宴,到处都是妙龄少女,巽儿满心满眼只有他的老虎,他对女子从不上心,却关心明容……他和陛下一样,天生对明容亲切,那本就是他的亲姐姐!”
汪庆春想,王爷明明瞧上人家明姑娘了。
贵妃站起来,心神不宁,来回乱走。
“道长说永寿投胎,投了一户好人家,今生富贵命。道长一生清平,南康侯府虽然破烂,在他眼里也算显贵人家。明容入宫,第一次被赶出去,太子分明没瞧上她,后来突然转变心意……天意,这只能是天意。”
“南康侯的夫人我见过,高高瘦瘦,脸又尖,明容半点不像她。南康侯痴肥,年纪轻轻快成秃子,明容的头发又多又长,怎么是他能生出来的?”
汪庆春满头黑线。
他抿唇,几乎忍不住开口,打断主子的臆想。
贵妃魔怔了。
她这么发散下去,万一真钻牛角尖,非说南康侯的孩子是永寿公主的转世,跟人家亲生父母抢女儿,那如何是好?
沈令道:“娘娘稍安勿躁,微臣有明姑娘的生辰八字——”
“对,对,生辰八字!”玉贵妃灵光一闪,“道长留下的字条呢?永寿何时投胎,何时重回人世,道长可是说过的!”
宫女呈上一张泛黄的字条。
玉贵妃抢过来,交给沈令,“你快去,一有答案,立刻来报,不得拖延!”
*
汪庆春送沈令出去,见左右无人,轻声道:“沈大人,这不是瞎胡闹么?”
贵妃神志不清,他怎能跟着起哄,指鹿为马?
沈令低笑。
暮色四合,宫灯将他的影子拖得颀长。
他道:“娘娘太思念永寿公主,以至于异想天开,她心里也清楚。正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荒谬,你才得顺着她的念头,替她圆过去。”
汪公公疑惑,“这……”
“咱们做下人的为主子分忧,不是帮她做正确的事,而是帮她做想做的事。”沈令淡淡道,“主子想要什么答案,你就给她什么答案。”
汪公公豁然开朗。
他捂着涨疼的脸颊,脸上是肿起的手指印。
沈令从怀中掏出瓷瓶,微微一笑,“——多学着点。”
汪公公目送他走远,紧紧握住装有药粉的小瓶子,心中暖融融,双目亮晶晶。
……真他娘的帅气啊!
*
走远了,十四才道:“干爹,那生辰八字需要咱们动手脚吗?”
“不必。”沈令低声,“我早就对过,完全符合,一字不差。”
十四愕然,眼睛瞬间睁大,“难道,该不会,明姑娘真是永寿公主的转世?!”
沈令道:“也许只是巧合。”
十四愣了会儿,又问:“您既然知道,为何不早告诉贵妃娘娘?”
“当贵妃的女儿,就很好么?”沈令语气淡漠,“本想趁早送她离开,宫外怎么都比宫里强,偏偏又被小太子接回来,如今轻易脱不了身……还能怎么办?”
他驻足,叹一声。
“只好为她找个强横的护身符。”
*
宫道僻静处,树木葱郁。
莺莺的声音压得极低,吐字极快:“……我认得他,确实是三皇子。他一共射出三箭,两箭射飞,最后一箭正中公子左肩,伤势不轻。我本想先去太医院,求人替他疗伤,公子不等我离开,竟然亲手拔出箭羽。他流了好多血,却叫我不要声张,将箭羽埋在后院,别跟人说是三皇子用箭射他。他还让我去长宁宫,找明容姑娘。我猜,他生怕明姑娘的心偏向太子,肯定想嫁祸东宫。大人,您快回去,转告太子殿下。”
何竺笑了笑:“不必。”
莺莺一怔,“大人?”
“他叫你去,你便去。他说是太子做的,你让他说。”何竺轻声道,“去吧,殿下自有分寸。”
“是。”
*
“殿下,安排妥当了。”
赵秀支着头,翻弄明容的叶子牌,百无聊赖。
何竺见他不语,接着道:“莺莺已经去长宁宫请明姑娘。那支箭羽,她稍后会交给我。三皇子身边的太监在我们手里。燕王在玉家,我方才派人去请。将军府,早前就通过气,三爷和五爷知道您的意思,只劝您以身体为重,别伤着自己,其余的事,他们不会插手。”
赵秀提笔,在代表他的傲慢包子下面,画上一只笑眯眯的小包子,过一会儿,他又添几笔,让它们的小胳膊小手缠在一处,如同拉手。
他牵起唇角,心情颇好。
“……殿下?”
赵秀抬头,望向打开的窗户。
院中,流水在动,树叶也在动。
可一切其实是静止的,同一个画面,同样的寂静,重复一年又一年。
风吹过,叶子簌簌作响,斑驳的光影也跟着摇曳。
“起风了。”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