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吧。”
丫鬟碧儿见元夕疲累,便问道:“姑娘夜里可是没睡好?床褥被子都是洗干净晒好了的,若是觉得哪里不好就换。”
“没事。”元夕有些懒懒地道,“夜里似是睡迷了,便睡不好。”
半梦半醒浑浑噩噩之间,她觉得自己在起身做事,又发现自己躺着,遂又爬起来做事,如此反复许久,口也张不开,眼睛也睁不了。所幸她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猛地逼自己睁开了眼睛,看到黑洞洞的床幔,辗转了许久才又睡着。
其实就是鬼压床,本就睡不好,还是按着昔日宫女的生物钟醒来的,更觉疲惫。
“莫不是魇着了,奴婢这就叫人去告诉奶奶,请奶奶请个法师回来!”
元夕也是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奶奶”指的是林言昭,“不用了,许是刚回来不习惯。这院子原是我住习惯了的,是我长大的地方,还能有何不妥。”
真要较起来,她才算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孤魂野鬼吧,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丫鬟们端了水上来,里面还飘着几片荷花瓣,满盆莲香,果然是好心思。她自己用粗盐净了口又净面,洗漱完成后自己开始上妆,让其他丫鬟无用武之地。
另一个大丫鬟冬柔道:“姑娘,我来帮你盘发吧,奶奶也是觉得我盘发手艺最好才送过来伺候姑娘的。”
元夕看着铜镜里倒映里几个手足无措的丫鬟,是了,这时候的丫鬟若是不被主子用可是没什么摸鱼的快乐,只担心是主子不满,自己迟早要被换掉。
“好,你来吧。不用戴那么多钗环,我喜欢太重。”
“是!”冬柔喜不自胜地上前帮元夕梳顺头发,又是抹头油又是梳篦子的,口上还不停地赞道,“姑娘地头发真好,又黑又亮的,很容易就梳顺了。头发又多,可以弄好些时新的发型,能簪的首饰也多些。”
可实际上,哪有那么多不经修饰的美貌,元夕的皮子是她精心养护的,发梢有些枯燥发黄也是她自己剪了的,看起来自然是处处皆好。
外边出来说话声,元夕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也不回地问道:“是谁来了?”
碧儿在门口看一眼:“是奶奶身边的卉儿。”
“让她进来吧。”
卉儿一进来就笑着行礼:“大姑娘,昨夜里睡得可好?本来奶奶是每月初一看铺子生意的,初一那日不是老爷抬旗升爵的大好事吗,府上热闹了一天,昨儿又把姑娘迎回来,便没看铺子买卖。今儿掌柜的又来了,奶奶便请姑娘自己用早膳,若是姑娘愿意,去听戏叫女先儿过来都成。”
“好,让嫂嫂自己忙,不用管我。”
卉儿看着元夕面有疲态,便知道她没睡好,也没说什么,行礼下去了。
碧儿在旁道:“既如此,姑娘早上想吃什么?”
“熬一锅粥水,随便捡几个素菜卷、酱菜就行。”见碧儿还想劝,元夕赶忙让她下去准备。
冬柔手快,说话间就盘好了头发,主子既不喜欢繁重的头饰,她就用上些颜色浅淡的绒花,看着自有种不落俗套的美。
“是不错,果然手巧。”元夕看着冬柔的素手,同样是手,她也给自己盘了几年头发,还是不如专业人士。
膳食也送得快,从当家人的态度也知道这位姑奶奶怠慢不得,可是素菜卷又无甚操作空间,只能浇上高汤,内里也藏着一整只虾仁。酱菜很是特别,因为辣椒的传播和使用,很好地丰富了厨师的调料,酱菜里就放了辣椒,香辣脆麻,元夕连着吃了好些。
吃完饭后原身从前身边的奶嬷嬷和贴身丫鬟来请安,她们三个都生活得不错,两个丫鬟也都嫁给府里人成亲生子了。元夕还是说了几句关切的话,送了些东西,三人才不舍地流泪走了。
坐着久了元夕就觉得有些无趣了,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曾经在太子府看的书都看完了,暂时也不想再看。碧儿揣摩心思道:“不若姑娘把女先儿请来听一段故事?”
元夕想了想:“不用,我们趁着现在还没那么热逛逛吧,几年没回来,府里的景象都有些陌生了。”
丫鬟们备着东西,跟在元夕后头出去逛。
瓜尔佳府其实就是传统的四合院结构,只是地方大了就有些操作空间,像是湖泊、花园、小竹林,修园子的人审美幸好不是追求工整,有些树枝乱长,却又野趣。多种了些桑、榆、柳、桃,夏季里树荫多也不会那么酷热,若养得好,秋季还能结些果子。
柳树下湖泊边站着几个年轻女子,中间身量娇小的穿着件大红洋锻的旗装,手上似是捏着一把石子,一颗一颗往湖泊里扔。几株无辜的莲花被砸得东倒西歪,好生可怜。
“姑娘,那是二姑娘。”
元夕猜到了,八/九岁的模样,还敢在这儿扔石头,可不就是元晴嘛。
元晴身边的丫鬟无意中偏头瞧见几个丫鬟打着撒花油纸伞簇拥着年轻女子,便立刻意识到,忙提醒元晴:“姑娘,大姑娘在后头看着您呢。”
元晴一征,慌得把手里的石子一扔,转过来,有些期期艾艾地看着元夕。若不是记忆里原身也是个好脾气的女孩,元夕都快以为原身欺负过元晴,才让她这般神情。
她还真不知道以何态度去面对这位妹妹,便点头示意权当打招呼,对碧儿道:“既如此,你就领路去找女先儿听一段书吧。”
几人走上石板路,绣花鞋踩在上边几乎没有声音,若是元夕换上花盆底应当是很好听的。给她做衣裳的师傅还没来量尺寸,林言昭说如今也是正经旗人格格了,她们女眷还要做花盆底,尤其是元夕明年就要大选,要练好穿花盆底行走。
几人走了一段,忽然冬柔凑近元夕道:“姑娘,二姑娘一直跟在后头。”
元夕脚步一顿,转过头来,看见元晴脸上的纠结犹豫,无奈了,一个满打满算才九岁的女孩,她像是在欺负人家似的。招招手,像是在招小猫小狗一般:“过来吧。”
元晴骤得亮了眼睛,忙小步跑到元夕跟前,声音嫩嫩的:“姐姐。”
这声“姐姐”几乎快把元夕的心都叫化了,若不是在宫里待久了学会装相,恐怕就要绷不住脸了。
“怎么?”
声音冷冷的,让元晴一下子耷拉着眉毛,她期许地开口:“我想和姐姐单独说话,可以吗。”
她看着元夕,满目企盼,像是在等待元夕的怜悯。
原身进宫时,她也只有五岁,正是懵懂天真的年纪,王氏一直都是慈母形象,故而姐妹俩感情很是不错。也因此谁都想不到王氏会忽然将元夕送进宫,原身那时也大为受挫,没想到她那么狠,连进宫的银子也没多给。同样小选进宫的宫女都有十三岁,身量长些,能做很多活计了,原身才十一岁,能撑过那一年已经很不容易。而且她一直都努力做得很好,因此才能出现在被宁寿宫挑选的宫女里边。
诚然,宁寿宫的竞争没那么大,可太后宫中,内务府也不敢送些歪瓜裂枣去。
半晌,元晴都失望地耷拉眼睛了,才听见一声“可”。
她猛地瞪大了眼睛,小跑着跟上已经慢慢往前走的长姐,其余丫鬟保持着一定距离跟在后边。
俩人静默了一会儿,元晴才低着声音开口:“姐姐,对不起。”
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当事人却都明白她话中含义。
“无妨,不是你的错。”
其实多的是不顾女儿心思把女儿送进宫的人,可王氏的问题在于一则她没问过敏泰就自作主张,二则为了把元夕送进宫改了年岁,让一切都没有拖延的时机,三则明明官中有钱,元夕自己也攒了私房,她几乎没让元夕带上,只塞了一点点银子,说的难听些,她就没指望元夕会活着回来。
做事太绝,让人如何不怒。
只是,那确实不是元晴的错,她是得到利益的人,却不是推动者。
“这些年额娘一直都静养着,我也很少见她。姐姐回来后……”就在元夕以为元晴是为了求情时,她道,“若是见着额娘,也请不要太动怒,额娘有些左了性子,说话有些偏执,姐姐别气。”
这话是让元夕高看一眼:“你竟不是为你额娘求情。”
“额娘做错了事,是该受些罚。阿玛定下的,元晴并未有怨言。”
俩人又静默了会儿,元夕第一次对这个妹妹露出了丝笑意。
“也罢,和我一起去听故事吧。”
元晴眼睛一亮,乖乖跟在元夕后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