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每每望向左寄侠坚毅的眉眼,他渐渐地开始渴望得到一些东西——他想跟左寄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不过左寄侠却不认为他有这样的本事,故作轻视地看他,“就你?还是省省工夫。你这么弱不禁风,别人一根小指头都能把你撂倒,又怎么能上阵杀敌?”
“可我不要跟大哥分开。”
他坐起来,从被子底下抓到了左寄侠的手。左寄侠吃了一惊,寻思这小子看着瘦弱,爪子怪有力气的,抓得他这般死紧。
左寄侠搂他到自己怀里,道:“你是比亲兄弟还亲的人,大哥决计不会丢下你的。念奴,只要你叫我一声,我就一定回到你身边来。”
左寄侠是言出必践之人,敢许下这样的诺言,大抵真心将念奴当作亲人,预备与他这样相依为命一辈子了。
时间一长,左寄侠也注意到念奴常常揣在怀里那把玉刀。
他不识玉,可本性里却对兵器有一种狂热与痴迷,便问念奴那把刀从何而来。念奴只道这是他娘留给他的遗物,要他妥善保管,一辈子带在身上。
他给左寄侠细观。
左寄侠爱不释手,夸这小刀打造得独特,不知用了什么材质,比铁还要锋利些;又讲刀柄上的鳞纹精致得很,看上去是个很好的东西。
念奴见左寄侠如此喜欢,便说要送给他。
左寄侠虽然心悦这把玉刀,可却明白君子不夺人所好的道理,况且这还是念奴娘亲的遗物,便拒绝了他的好意,将玉刀双手奉还。
谢玄度暗叹,这左寄侠真是了不得,当今这么多修士,也鲜少有人能似他这般好品性。可惜竟生在三百多年前,是他的前辈,不然他定要结交这样的朋友。
先前也说了,念奴与左寄侠的结识是在巷子里的一场混战中。他为了救左寄侠,拿石头敲破了一个小公子的头。
那小公子的同伴吓得呆若木鸡,恐怕担待责任,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前因后果。
那公子倒地后昏迷不醒,被家丁抬了回去。家中父母心急如焚,也没忙着寻仇,先是请了最好的郎中为他医治,那公子最后虽保住了一条命,可惜醒来以后就变得疯疯癫癫、痴痴傻傻,闹得家中上下鸡犬不宁。
一日,一个云游道人路过此地,其人略通仙术,看过这公子的面相之后,只道他是受到惊吓,三魂不在体内才会如此。
道人给他喂了一剂符水下去,替他招魂引灵,不出三日,这小公子便好转了起来。
人一清醒起来,自然就要回头寻仇。
家里人将此事报了官,县老爷收到状纸以后,立即下令通缉,不出半日就将念奴从城隍庙抓进县衙。
彼时左寄侠出门去做工,不在他身边,念奴怕被抓了去就是个死,撞开官兵就要跑,挣扎间怀里的那把玉刀就掉了出来。
缉人的官兵见这东西价值不菲,以为是他偷盗得来,带着赃物一并扭送进了衙门候审。
谁知那县老爷看见这玉刀,膝盖一软,险些跪了下去。
多年前他进京赶考,因得中进士衔,于试后参加了一场杏林宴。宴上,他见过不少达官贵人,曾亲眼在一位亲王的腰饰上见过类似的玉刀。
尤其是这刀柄上的鳞纹,可不是随随便便的鱼鳞纹,而是龙鳞纹。
下头催着他办案,快点处决这小乞丐,以儆效尤。可这县老爷留了一个心眼儿,悄悄地给上级郡守递去了有关玉刀的消息。
不出三日,一队身穿玄铁黑甲、披红翎披风的鹰头铁骑踏开城门,威风凛凛,勒马停在县衙门口。
左寄侠这厮在商会做了两天的散工,回来听同在城隍庙乞食的伙伴说,念奴给衙门的人抓走了,顿时急得直跳脚。
他是有神通的,却也不是翻天倒海的神通,在官老爷面前,他那点子小聪明便很不够看了。尽管左寄侠就是想进狱中看一眼念奴,牢役们不给放行,他也束手无策。
待到鹰头铁骑进县衙那日,不少百姓听说这铁骑是守皇城的人,风闻他们不仅翘勇善战,甚是通晓一些奇奇怪怪的仙法妙术,便争相涌到衙门附近看热闹。
左寄侠得知此事后,用篾刀将竹竿削得尖尖的,想趁着众人的注意力皆在鹰头铁骑身上时,潜进牢房将念奴救出,两人从此亡命天涯,再也不要回来。
他做好万全的准备,可待进到衙门,瞧见那鹰头铁骑齐齐地杵立银枪,跪于堂前,左寄侠一下愣住了。
那鹰头铁骑跪得那人,不是念奴又是谁?
他换上一身干净的锦绣衣裳,肩头处盘着栩栩如生的蛟龙。墨色的长发自鬓边辫起,一并拢束在金缨冠中,面容越发清晰俊秀。
他本就生得唇红齿白,此刻换掉褴褛衣衫,眉目间鲜艳的风姿十分夺目。
鹰头铁骑跪见,敬称他是梁国十三皇子,李灵均。
谢玄度也站在看热闹的人群当中,折扇往掌心一敲,心道果然是他。
左寄侠得知念奴竟是大梁的皇子,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滋味。
他是谈不上欣喜的。
左寄侠这人不贪慕富贵,虽然贫穷,人却极有自尊心的。此刻拉下脸面,眼巴巴地凑过去,让李灵均认自己做大哥?左寄侠自问做不到,真要如此,自己又与那等攀附权贵之流有何分别?
可要是说难过,他却也不难过,念奴能够回到他自己家中去,总比跟着他风餐露宿、四处漂泊要好。
左寄侠嘴巴里一时五味杂陈,低头看见自己掌中那把尖细的竹刀,倒觉得可笑起来。他是皇子,自然有厉害的人来救,还需要他作什么?真是自不量力。
他丢下竹刀,从衙门口扯了一根狗尾巴草,叼进嘴里,决定晃悠回自己的城隍庙。
鹰头铁骑喝传“启程回京”,车马萧萧。
左寄侠不禁回望了一眼,不知怎么,心头忽然泛起酸苦,眼眶也热了起来。
左寄侠抹了一把泪,埋怨道:“小没良心的,说走就走,竟连句告别的话也不会讲么?难道怕我会赖上你,贪图你的荣华富贵?你要真这样以为,咱们就算白认识一场,那我也不稀罕了。”
谢玄度没管李灵均的事,只跟在左寄侠身边,听他埋怨这么一通,笑叹道:“憨货,脸面简直是最没用的东西了,想再见他一面,劝你现在就回头,否则后悔一辈子。”
左寄侠可不肯,赌着气,径直往前走。
忽然,他听见衙门口传来李灵均的声音:“我要等人,一刻等不到,我就等一刻。”
“您要等谁?”
李灵均性格一向温吞怯懦,遇事还未开口,就先流两行泪。可此刻面对陌生的鹰头铁骑,他竟丝毫不肯动摇,一字一句地坚定道:“左寄侠,我在等左寄侠。”
那鹰头铁骑的统领可不是什么卑贱的奴才,同样出身侯门贵族,在京中哪怕是太子爷都要敬重他几分。
他知尊卑,可也不能任由着李灵均胡闹,耽误了入京的时辰。
铁骑统领假意吓唬他,道:“十三爷,您要是晚了一刻进京,那皇上可就不认你作儿子了。”
李灵均直视铁骑统领的眼睛,沉声道:“我宁可不做皇子。”
“……”
那铁骑统领心中惊了一惊,暗道不愧是淌着李家血脉的孩子,眉眼间稚嫩和怯懦还没有完全褪去,可那浑身的威仪仿佛与生俱来。
他静默了一阵儿,只好派遣铁骑去找左寄侠的下落。
左寄侠看李灵均静静地站在林立的铁骑当中,一言不发,似乎铁了心要见到他才行。
他本该早点过去的,可此刻也不知怎回事,就想知道李灵均究竟能等他多久,便始终没有迈出这一步。
日薄西山,天近黄昏。
鹰头铁骑找不来左寄侠,那统领眼见再耽搁下去肯定误了行程,劝道:“属下会留人在此继续寻找,十三爷先启程随我等回京吧。皇上对您日思夜想,只盼着早点见到您呢。”
李灵均道:“他从未见过我,何来日思夜想?”
他如此出言不逊,让铁骑统领略微皱了一下眉头,道:“十三爷,您别让属下难办。”
李灵均也不知哪里来的胆量,咬牙道:“我说了,我要等人。”
铁骑统领窝了一肚子的火,点点头,朝李灵均一拱手,“十三爷,属下得罪。”说着,他就抓住李灵均的胳膊,将他往车厢里塞。
藏在拐角处的左寄侠大惊,看见那虎背熊腰的将军跟拎小猫小狗似的把李灵均提起来,粗糙的手掌往他腕子上一攥,转眼,那块白皙的皮肤便浮上一圈红痕。
左寄侠气不打一处来,心道:“我平时连骂一句都嫌重,你竟敢待他这么不客气?跟了你回去,以后可还有好日子过么!”
他一阵疾风般直冲过去,正要朝铁骑统领腰上撞,腰间忽然被一杆长/枪挑住,他双腿一凌空,顿时身体被掀翻在地。左寄侠眼冒金星,屁股摔得火辣辣地疼。
“什么人!”
这随行护驾的鹰头铁骑可不是吃素的,怎能随随便便让一个孩子靠近统领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