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认命道:“怪我。”
裴折觉得研究出这种药的人纯粹有病,用这种药的人更加有病,为了那两个时辰的无感无觉,要承受三天的剧痛,何苦来着?
总而言之,金陵九有病!
单脚站着太累,裴折倚得舒服,全然没有要站直了的打算,金陵九自知理亏,也不好把人推开了,任由裴折靠在他身上:“还困吗?”
裴折冷漠摇头:“疼得我一激灵,一点都不困了。”
金陵九努力忽视他话里的嘲讽,问道:“那是送你回统领府,还是去客栈,咱们聊一聊?好久没聊了不是,正好可以为彼此解惑。”
这话说出来之前,金陵九真的没多想,但说出口之后,突然觉得这场乌龙也不是全无好处,起码裴折现在不困了,又能和他一起聊聊了。
裴折之前有句话说的不错:世人多蠢钝,君与我独美。
在这淮州城里找不到其他乐子,金陵九突然觉得,和裴探花你来我往的算计彼此也是一桩乐事,就连时不时互相吵吵嘴,都比做其他事更有滋味。
他突然有些舍不得了,这样一个人,怎么忍心看着他毁在天下权力的浪潮之中?
“回统领府吧。”
冷漠的声音打破了金陵九的快乐畅想,也打断了他的不忍。
裴折慢吞吞道:“今夜心情不佳,不想聊正事。”
金陵九表情一滞,不过下一秒就恢复了平静,他抬手将裴折扶正了些,自顾自地重复道:“你想和我去客栈聊聊,好的,我带你去。”
裴折:“……”
裴折没想到金陵九会做这么不要脸的事,反应过来的时候,金陵九已经抓着他的胳膊,架着他往客栈的方向走出一段距离了。
从那片勾栏前路过,里面传出来的声音更响了些,这一片范围挺大,完全走出去需要半刻钟,耳边尽是与之前听到的高亢叫声无甚差别的声音。
裴折被那淫词浪语闹得耳根发热,埋头想靠在金陵九身上装聋作哑,谁知一扭头,正对上金陵九脸侧漫出来的绯意。
玉冠坏了,金陵九没束发,只是松松地系起来,脸侧滑落了几缕,随着夜风乱飘。
大红灯笼高高挂,整个巷子都是昏沉而暧昧的光,让人想到烧透了的烛灯,开到成熟的花朵,还有话本子里描述的昏红罗帐。
几种意象合在一起,组成了此时裴折眼中的金陵九。
裴折打量过金陵九无数次,却没有一次是靠得这么近的,比上元夜冒犯至极时还要近上三分,近到让他想起温泉池中的距离,不过那时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其他地方,没有分给眼前人太多。
唯有此时,才是真正的满心满眼都装着这一个人。
金陵九身上的梅花香气很淡,但因为离得太近,裴折感觉鼻尖全都是那股味道,以至于他忍不住轻嗅了两下,让那股带着微凉体温的气息深入肺腑,好似这般就能缓解脚上的疼痛一样。
裴折的心情没由来地好了不少,唇角一扬,整个人又开始荡漾:“我的魅力那么大吗?”
金陵九不明所以。
裴折摸了摸自己的脸,语气轻佻:“不愧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唉,魅力实在是太大了,都让鼎鼎大名的九公子寤寐难眠了,硬要拉着我秉烛夜谈。”
金陵九:“……”
他突然后悔了,感觉刺客的事也不是那么重要,是哪根筋发错了,想和这么个玩意儿吵嘴?有那闲工夫,回去睡觉不好吗?
“现在已经晚了。”裴折哼笑了两声,“就算你现在把我送回统领府,也不能掩盖你被我迷住了的事实,小九儿,你刚才已经暴露了,说说吧,你是什么时候倾慕我的?”
金陵九架着他的胳膊禁不住用了几分力,心底油然生出一股莫名的荒唐:“我倾慕你?”
裴折忍着笑,抬了抬下巴:“嗯。”
金陵九知道此时自己说什么都会被裴折曲解,索性破罐子破摔,夸道:“可不是吗,我倾慕你,我可太倾慕你了,这世间我最倾慕的人就是你。你多好啊,名声大,长得好,懂得多,味道也不错,还懂那么多床榻上的话,我可真是倾慕死你了。”
裴折脸一僵,听他这顿夸,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咬牙切齿道:“我真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倾慕我啊!”
金陵九揽着他腰的胳膊紧了紧,亦是咬牙切齿:“我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倾慕你!”
裴折揪着金陵九的袖子,皮笑肉不笑:“能听到你这么说,我真是太荣幸了。”
金陵九反手握住他的手:“不用感到荣幸,毕竟是你应得的。”
两人脸上尽是虚假的笑意,四目相对,均看到了彼此眼中明晃晃的嫌弃和恶心。
裴折:呵,金陵九绝对有病,还病得不轻。
金陵九:啧,裴折果然用错药了,都药到脑子了。
“嘶,师兄,你们?”
穆娇一脸意味深长,看着金陵九的目光复杂难言,过了会儿,视线又转移到裴折脸上,是和之前如出一辙的复杂。
左屏将穆娇拉到身后,他见惯了大场面,在这种情况下依旧能够保持镇定:“九爷,此处距离客栈不远,要不我和穆娇先回去,帮你准备一下要换的衣服?”
金陵九像是累极了,摆了摆手:“随便拿一件就好,让厨房烧壶水,然后把「雪后天青」找出来。”
左屏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雪后天青」吗?”
金陵九颔首。
裴折挑了挑眉,忽然有些好奇,能让左屏露出这种表情,「雪后天青」是什么东西?
左屏和穆娇加快脚步离开,隐隐还能听到两人的讨论声。
“都说了让你不要跟太紧。”
“我怎么知道会听到那种话,师兄竟然倾慕那人,师兄竟然有倾慕的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怎么不告诉我?”
金陵九脸黑了,裴折则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咳,这可不怪我,是你自己说出去的,你这师妹还挺有意思的。”
金陵九瞥了他一眼,没作声。
裴折正准备再臊他两句,猝不及防,又听见了穆娇的声音:“不过看不出来,那裴探花竟然如此身娇体软,走个路还要师兄抱着,唉,我还以为他和传闻中一样,是翩翩的少年儿郎,没想到他这么不矜持,这大晚上约师兄泡温泉,莫不是想要霸王硬上弓?师兄那样性情冷淡的人,无怪他要这样做。”
直到穆娇走远,声音听不到了,裴折才眨了眨眼,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不然怎么可能会听到那么恐怖的言论:“她是不是不知道有些词不能乱用?”
金陵九幽幽道:“我这师妹还挺有意思的,是吧?”
被自己的话呛到,裴折一阵语塞,忽然又想起那句恐怖的“霸王硬上弓”,他不禁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表现得太出格了。
直到两人到达客栈,都没再说一句话。
左屏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在客栈里等候,两人一进门,他就接过裴折,扶着裴折上楼,让金陵九有时间回房换衣服。
裴折环视四周,没看到穆娇,他对金陵九这个青梅竹马的师妹颇感兴趣,甚至想抽时间和她讨论一下说话的艺术:“你们九爷的小师妹呢?”
左屏动作一滞:“不知道。”
没忽视左屏的异样,裴折扬了扬眉,眼底划过一丝了然,他心里莫名快意起来,乐呵呵地问道:“你们之前说的「雪后天青」是什么?”
左屏:“是九爷珍藏的东西。”
裴折精神一振,顿时更好奇了,不过他不打算继续问,准备亲眼见证一下金陵九珍藏的东西。
上了楼,到天字九号房门口的时候,金陵九正好换完了衣服,打开门将裴折接了过去。
裴折深觉自己像件价值连城的宝贝,从一个人手上交到另一个人手上。
其实他已经习惯脚上的疼了,一开始会那么失态完全是因为没有心理准备,后来就好了,他到底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怎么可能被这点疼唬住。
但他暂时不准备说出来,能让金陵九伺候,实属难得,能多享受一会儿就是赚到了。
熟悉的房间布置,熟悉的人在做熟悉的事。
裴折坐在桌前,支着下颌看金陵九沏茶:“咱俩每回要掏心窝子说点什么的时候,你就爱泡茶,再来几次,我估计都得习惯了。”
金陵九专注手上的动作,头也不抬,随口道:“是吗?”
“是啊。”赏心悦目的东西是看不够的,裴折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突然笑了声,“以后得少喝你的茶了。”
金陵九正好将水注完,边摆开茶盏,边问道:“为什么?我的茶不合你口味?”
裴折意有所指道:“哪能啊,就是因为太合口味了,怕喝多了心窝子被掏得一干二净,到那时候我就该没命了。”
金陵九动作一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会的。”
他目光专注,裴折忽然笑不出来了,率先错开视线,暗自嘟哝:“狡兔死,走狗烹,什么都会的。”
金陵九将茶推到他面前:“尝尝?”
裴折精神抖擞,用盖子刮了两下:“这就是「雪后天青」?听左屏说,是你珍藏的,我觉得很荣幸。”
金陵九:“是该荣幸,这是我第一次用它。”
裴折手一顿,将视线从澄澈的茶水转移到茶盏上,茶盏壁很薄,盛了滚烫的茶汁后,里面的颜色透了出来,在杯壁上呈现出一种极为特殊的色彩,他恍然醒悟,自己似乎误会了什么。
“这是一块极其珍贵的青玉,颜色比其他青玉要淡一些,我一看见它的时候,就想起雪后的天空,将它做成茶盏后,便起名为雪后天青。”杯盖和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越的声响,金陵九唇畔带了笑,“沾了裴郎的光,不然我不舍得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