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折从最后这句话中听出了一丝小骄傲,类似于人们把得意的东西拿出来,想要得到别人的夸奖,于是他很上道地夸道:“很精致,九公子眼光向来不错。”
金陵九没作声,但神情轻快了不少,显然是被夸得舒爽了。
裴折抿了口茶,心觉好笑,小孩脾气。
金陵九:“喝了我的茶,现在该为我解惑了吧?”
裴折咂咂嘴:“果然九公子的茶不能轻易喝,还是刺客那事吗?”
金陵九不理会他的讽刺,开门见山:“你早就知道了会有人刺杀你,信号弹也是提前准备的,对不对?”
裴折解释道:“当日在客栈门口,我发现有人暗中挑拨百姓,便让云无恙去把人揪出来,那人现在还关在统领府,我猜应该和今晚这群人是一伙的,不过可惜了,他知道的事情不多,不然我也不会拿自己当活靶子。”
金陵九追问:“同伙都被抓了,你怎么知道他们还会来刺杀你?”
“我都把那东西拿出来了,要没人刺杀我就怪了。”裴折懒散地撑着额角,颇有些不爽,“我的九公子啊,咱俩什么交情了,你不就是想问我那东西是不是真的吗,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角?”
金陵九虚心受教,从善如流:“是我格局小了,所以那东西是真的?”
屋子里顿时一片寂静,四目相对,答案一清二楚。
金陵九蓦地垂下眼皮,眼底晦暗不明:“裴折,你知不知道那东西意味着什么,江湖与朝堂之上,觊觎之人不计其数,你若不拿出来,它就是虚无缥缈的,你将之拿了出来,就是坐实了传闻,并且将后祸都引到了自己身上,届时,你恐怕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裴折吊儿郎当地笑:“我这不是还没死吗?”
有传言称,当今圣上拿出了一方信物,见之即见圣上亲临,得到此信物的人,上可斩朝臣,下可统三军。
自古以来,皇家权力不会外分,这传闻中的信物所代表的权力太大,是真是假,没人知道。
天下第一楼调查日久,也没个结论,金陵九也只是略有耳闻,当日裴折在客栈拿出信物,他才恍然惊悟,当今圣上那般昏庸,也许传闻是真的也说不定。
事到如今他才确定,那东西确实存在,并且就在裴折手上。
金陵九愿意陪着裴折胡闹一晚上,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眼下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心里莫名空落落的,觉得茶都没了滋味。
裴折不满地敲了敲桌子:“我给你解了惑,你就不管我了,记不记得你还欠我一个问题,我要问了。”
“我什么时候欠你一个问题了?”金陵九说完反应过来,当初裴折是说过想知道答案就要付出小小的代价,“抱歉,一时忘了,多谢裴大人为我解惑,我可以将知府大人一案的凶手告诉你。”
裴折意兴阑珊:“别,案子我要自己破,我有其他的事要问你。”
金陵九抬抬手,示意他问。
“金陵九,你是不是有病?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单纯的好奇,你之前说那种伤药是最好的,对你而言是最好的,我小小的伤口都觉得疼,你却习以为常。”
裴折斟酌着语句,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冒犯,然而他说了一大通才发现,这个问题本身就是冒犯的。
“或许我该问得直接一点,你不怕疼对吗?”
他嘴上说着直接,问得却并不直接,甚至近乎温柔。
裴折是这样的,有利刃的锋芒,却又有水一般的包容,他的体贴渗透在某些细小的方面,如果不注意,根本无法察觉。
金陵九见过那么多人,各形各色的,什么性格都有,但裴折绝对会占到一个“最”,他是最温柔的一个。
“你怕疼吗?”金陵九反问道。
裴折大方:“怕,不止我,大多数人应该都怕疼,我们可以忍受疼痛,却还是怕疼的。”
能忍受和怕并不冲突,他觉得金陵九不属于这一种,金陵九给他的感觉,不是能忍受疼,而是有些享受。
金陵九揉了揉眉心:“裴折,你问到了我不想回答的问题。”
裴折歉意道:“我很抱歉,但我还是想知道答案。”
金陵九不知道裴折会那么敏锐,注意到了这一点,事到如今,他又不能不回答,这种迫不得已令他的心情变差了几分:“是,你想的没错,用你的话来说,我确实有病。”
裴折说的既对,也不对,他确实享受伤口带来的痛苦,但并不是完全不怕疼,享受是因为,那种痛苦可以转移注意力,让他暂时忽略更痛苦的感觉。
他并不嗜痛,但确实有病。
他的伤药是专门准备的,应他自己的要求,这绝对是金陵九不愿意承认的秘密之一,当时发现拿错药了,他还心存侥幸,以为裴折不会发现,没想到,这么快就被问到了。
其实不止是伤药,金陵九的吃穿用度都是不同的,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醉果酒。
金陵九是千杯不醉的,在去过统领府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喝不了果酒,果酒会与他服用的另一种药产生作用,使他意识昏沉,像醉酒了一般。
那种药的效果会持续很久,客栈门口被围住的那天,他刚服用过,药效至今还没退。
裴折尽量让自己显得平常,问道:“治疗得怎么样了?”
许是觉得说一句是说,说两句也是说,金陵九没有刚才那么抵触了:“不怎么样。”
瞥见裴折瞬间揪紧的眉头,他还恶劣地笑:“看过不少医师,都说治不好,一辈子的病,你怕不怕?”
裴折:“我有什么好怕的,也没见你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要是哪天突然成了精,那我再怕也不迟。”
金陵九笑意森森:“兴许我就是个精怪。”
裴折撩起眼皮:“也不无可能,不过你这样貌,应该是狐狸精没跑了,啧,这么一想,我确实该害怕,毕竟我这么俊秀的人,世间再找不出第二个了,你要是想吸点精气,岂不是只能找我?”
金陵九:“……”
裴折摸了摸脸:“看来生得太好看也是一种负担。”
被这么一通搅和,金陵九心里那点郁气全散了,他知裴折是有意为之,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总有种欠了人情的错觉。
“关于知府大人的案子,你现在知道多少?”金陵九问道。
裴折挑了挑眉,坐正了些:“是知府大人府上的人做的,关系和他密切,我觉得有一个人值得查一查,小妾田七。”
金陵九抬眼:“田七?”
裴折回忆了一下,道:“是个小妾,我忘了是不是这么个名,应当差不离,当时只是随口问了钟离昧一句,没上心,后来心里隐隐有种直觉,应该和她有关。”
金陵九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能说,裴折的直觉真的很准,他查了那么多,都不及裴折随口一问,或许他当初做的选择确实没错。
也选对了人。
“我寻思着,能给府上的人下药,一定是对府上颇为了解的人,shā • rén凶手也不一定和知府大人关系不好,兴许关系可能还非常亲近呢。”裴折停顿了一下,突然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这世上,从来不是敌人最可怕,最可怕的是亲近的人,你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什么方向,会突然插过来一把刀。”
这话意有所指,金陵九贴心地没有多问,不是时候,没由来的,他有一种预感,总有一天裴折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
裴折又喝了一口茶,茶水凉了,回味微涩,他晃了晃脚,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冲着金陵九伸出手:“我的药呢?”
之前只是给金陵九看看,并不代表他不要了,到了他手里的东西,别想再拿回去。
金陵九一阵无语,起身拿过瓷瓶:“这是正常的伤药。”
裴折勾着瓷瓶在指间把玩,他喜欢这种细腻的触感:“给了我,你以后伤着了怎么办,不会要用那种缺心眼的药以毒攻毒吧?”
金陵九确定,裴折这句“缺心眼”不止想用在伤药上,还想用在他身上,没好气道:“别咒我,我伤不着。”
“这可不一定,世事难料,万一……”裴折骤然收紧手,眼底闪过锐光,“你说的线索,是田七!田七又名三七,三七即是二十一,可作廿一,你不仅想告诉我田七是凶手,否则不必多说后面那几句。”
金陵九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继续。”
裴折:“关键在‘廿一’二字,我猜这也是个名字,并且可能是田七真正的名字,这与她为什么要杀知府大人有关。”
不等金陵九说话,他突然一拍桌子:“不仅如此,我知道了,寻常人家怎么会用草药做名字,还将其转换,这田七应当与医馆有关,méng • hàn • yào,méng • hàn • yào,内外合谋,是医馆的人帮了她!”
金陵九放下茶杯,拍了拍手,不知是夸赞还是讽刺:“不愧是裴大人,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你竟然如此在意,还能联想到这么多。”
裴折心中激动,闻言哂道:“简单的一句话自然不必在意,但这句话是你金陵九说的,就不能不在意了,多谢九公子指点,虽然不需要你这线索,我也能够破案,但早些给知府大人一个安生也好。”
金陵九不置可否。
天未亮,裴折和金陵九就出发往衙门去了,同行的还有左屏,昨晚刺客一事,该走的程序还得走。
穆娇后来未参与交手,裴折卖了金陵九一个面子,没让她去。
当然此时裴折并不知道,卖了这个面子,会直接让他错失一个重要的线索。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零点能码完,就是零点更,码不完就迟一点更,本章基本是主线内容,另外第一卷快结束了。
小剧场:关于深入了解
此时的裴折并不知道,未来的某一天,小九儿真的做到了深“入”了解他。
小探花:深入是个形容词,谢谢。
小九儿:乖,深是形容词,入是动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