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藻前通过妖力传达给酒吞,其实并非只有对源赖光的怀疑。
作为召唤出来八岐大蛇又对妖怪有着深刻敌意的阴阳师,源赖光自然是大妖怪们怀疑的对象。只是比起一无所知的其他妖怪,这三天不曾停息的雷鸣已经让玉藻前有了更坏的预感。
这世间不该有生灵能够拥有如此毁天灭地的力量——从爱宕山到妖狐之森再到大江山,河流干涸,鸟兽哀鸣,森林枯萎。
这力量并非是天道的“平衡”能够允许的,除非这就是天道本身。
千代作为侍奉神明的巫女,通晓不少鲜为人知的真相。神社的巫女皆为神代之人,灵魂供奉于天,灵力深厚的巫女们更是能越过八百万众神,直接听到来自天道的声音。
所以千代与玉藻前的结合才会如此触怒于天。
为天道所代理的巫女爱上了妖怪。从此本该无欲无求,爱着普通众生的神代之人内心就有了偏颇。
比起宽泛地爱着世界的“平衡”,她爱上了某个生命。
天道无法直接维护这个世界,所以才需要神明与神社巫女代理,然而巫女千代却背叛了“平衡”,偏向了应该被消灭的那一方。
无法顺应天道的巫女,自然只能消失。
天雷毁灭了巫女的身体,粉碎了巫女的灵魂,灵魂的碎片本该就此消散于尘世间,从此超脱轮回,无法转生。
可也就在此时,妖刀村正降临于世,强大的妖气引起了震耳的雷鸣。村正的煞气吞噬了半个村庄人类的生命,天谴随之而至。两道惊雷竟然在空中融合在了一起,再加上有九尾狐狐尾的妖力保护,巫女破碎的灵魂在神不知鬼不觉间与刀融为了一体。只是刀灵的煞气侵蚀着外来的灵魂,让虚弱的魂体无法拥有意识,只能昏昏沉沉地陷入沉睡。
直到村正被一名普通的农夫捡到,供奉于家中。修生养息多年的灵魂碎片本能地想要转生,那抹破碎的魂魄就这样寄生于农夫家中刚出生的幼女身上,等待着碎片被修复,意识重新苏醒的那一天。
说到这里,所有人都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脸色苍白的妖刀。
妖刀眨了眨眼,心中仍然有些不可思议:“可是我根本不记得这些事。”
“按照玉藻前的说法,你其实并不完全算是巫女的转世,不如说是巫女灵魂的宿主比较恰当。”
“原来如此,难怪你拥有两个灵魂。”八岐大蛇饶有趣味地歪了歪头,终于解决了他一直以来的困惑:“你们的灵魂并没有融合,巫女的灵魂碎片太过脆弱,所以只能暂居在你的意识里。”
巫女的记忆,刀灵的记忆,还有普通农户幼女的记忆。
三种记忆与灵魂互相影响,塑造了现在的大妖怪妖刀姬。
“妖狐之森受到的制裁远比大江山与爱宕山严重,如果不是源赖光在搞鬼,就只可能是天道发现了你——要彻底将巫女最后的灵魂消灭。”酒吞童子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看向妖刀:“玉藻前说,如果真的是这样,就把你留在大江山,不要再回去。”
妖刀下意识地反驳:“我并没有受到任何攻……”
然而本该说出口的话却在看到酒吞童子的视线后硬生生咽进了肚子里,她顺着那目光看过去,手指止不住地颤抖,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毛绒手环安静地缠住她的手腕,柔软又温暖。像是在每一个令人害怕的雷鸣雨夜里,玉藻前搭在她身上的长尾。
她忽然感到很难过,这是在他们初次见面时就不曾停息过的疼痛,仿佛被细密的布蒙住了口鼻,再也喘不过气,该被遗忘的痛苦如今变本加厉地席卷而来。
有人在她的身体里哭泣。
妖刀难得露出了几分无措的模样,一向坚定锐利、如同火焰一般的眼睛,此刻烧成了灰烬。
不像是一个威风凛凛,仿佛女战神一样的大妖,倒更像一个与她外表相似的人类女孩了。
既不是刀灵也不是巫女,更不是农户的女儿。
那她是谁呢?有一天她的意识会消失吗?
妖刀忽然间有些迷茫。
“玉藻前老师,会死么?”
“……”安倍晴明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就算是有着预知能力的阴阳师也无法知晓天道力量的边界。作为大妖怪,玉藻前举世无双,可如果与整个世界的“平衡”相比,他也不过是其中的一枚棋子。
妖刀看着安倍晴明,耐心地等着他的答案,大阴阳师却只是移开了他的视线。
最坏的可能实现,她的脑子顿时更乱了。
只是当下的局势却完全不给她冷静的时间。
一直冲击着结界的怪物终于突破了安倍晴明的束缚,伸长脖子仰天嘶吼,力量的反噬让晴明不禁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道鲜红的血迹。
直到这一刻,他才切身地意识到灵脉的重要性。本来按照他的能力,怎么也能撑到贺茂家带着事先安排好的阴阳师们赶来的。
出笼的野兽无差别攻击着目所能及的所有生命,绿色的妖火自源氏大宅向外蔓延,将整个古宅连同远处的阴阳师们拢入一片肆虐的火海。而那嚣张的火焰却出奇地在即将冲入居民宅邸的刹那被从天而降的惊雷批成两半,苍雷宛如利剑,把阴阳师与普通的京都民众割裂为两边,中间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地下护城河的水脉在其中缓慢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