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洞衡君在哪里,且我娘离世多年,我还能将她余下那不知藏在何处的半魂找出来不成?”
华夙抱臂,散乱的发垂在肩头,“听闻赤血红龙喜用身上鳞片当作印记,若她有心,指不定会在你这凡间的失恃女身上种下一片鳞。”
容离愣了一阵,“她……那半魂会回来找我?”
“这谁知晓。”华夙一说起那赤血红龙便满心不悦。
容离既想见丹璇,却又不想她找过来,找过来势必要撞见华夙,仇敌见面分外眼红,这伤着谁都不好。她抿了一下唇,眼睫颤巍巍抬起,“可我怎知身上有没有那个印记。”
华夙朝她看了过去,明明那目光疏远闲淡,容离却觉耳根有些热。
容离僵着身,坐着一动不动,未等华夙收敛目光,她实在忍不住,缓缓吞咽了一下,“如何,看出来了么?”
华夙摇头,“我光看也看不出什么来,还得你自己摸寻。”
容离若还听不明白,便是脑袋里进了昨夜下的雨。她当即抬手捏住了衣襟,目光摇摆不定,她活了近二十载,对自己身上哪儿长了什么,清楚得不得了,更别提是一片鳞了。
鳞片那样的东西,若是长在身上,想想还有些难受。
容离心道,总不该是长在她背上了,不然,还有哪儿是她瞧不见的。
片刻,小二扛着木桶敲门而进,身后还跟着端菜的,待将东西放好,三人一并退了出去。
桌上摆了四菜一汤,连米饭都是盛得满满的。碗筷只有两副,想来小芙和白柳那份已经端到隔壁去了。
容离腹中空空,现下却一点也不想吃,只想看看背上是不是当真长了鱼鳞。她朝华夙看了一眼,轻手轻脚把屏风拉开,随后躲在了屏风后解了腰带。
华夙垂目不抬,往常俱是用鬼气来梳理发辫,今儿却亲自上了手,十根细白的手指在乌黑的发中穿过,犹似发梳。
屋里燃了火炭,可仍是冷。
容离将狐裘解了,又脱去了上裳,踩着脚凳坐进了木桶里。她反手往背上摸,可压根摸不到什
么鱼鳞,总不该……长进肉里去了。
手抬了半天,臂膀酸得不成,挽起的头发散开了些许,发梢曳在了水面上,湿成了细细一绺。
华夙一声不吭地坐着,把发辫挽了起来,盘在了脑后,那些银饰凌乱地混在其中。银黑两色的发格外显眼,好似在冰雪中洒上了墨汁。
容离手指一抽,不得不靠在桶壁上歇了一阵,回头道:“你能替我瞧瞧么。”
华夙没应声,只是淡淡的朝屏风斜去了一眼。
屏风上映着的人影模糊不清,隐约能瞧出个轮廓。
容离又道:“就替我看一眼。”
她话一顿,声音幽微,轻得跟自言自语一样,“被看亏是我,又不是你。”
“看一眼还能把你看亏了?”华夙站起身,朝屏风后走去,一边道:“你背过身去。”
容离当即转过身,双手虚虚撘在桶沿,后脑勺正对着屏风。
她纤秀的腰没入水中,水近乎要抵至肩头,可单薄清瘦的腰背却清晰可见,哪是这水遮得住的。
华夙走了过去,手往桶沿上一撘,皱眉道:“未必会有,丹璇是不可能在你身上留下什么鳞的,她转生后便成了凡人,要留也只能是另外那半魂所留。”
容离微微侧头,眸光清凌凌的,“我觉得有。”
华夙吝啬地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她的后颈上,“那你觉得那片鳞会在哪。”
“我不知,你看看我背上有没有。”容离往桶沿上一伏,手臂交叠着撑在了上边,催促道:“快看看。”
华夙也不知这丫头是不是真不懂避嫌,平日里心思还挺细,现下倒不讲究了。
容离问道:“如何,看见了么。”
华夙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丹红的唇微微抿着,抵向她后颈的手指往掌心一收,“没有。”
容离踟蹰道:“我觉得它定是长到肉里去了,否则怎会找不着。”
华夙轻嗤了一声,“你还想叫我把你的皮剥出来看看?”
墙角站着的剥皮鬼望向了屏风,明艳的小脸上满是不解。
容离欲要转身,这才刚侧了一
身,肩便被一只薄凉的手给按住了。
华夙嫌厌道:“替你看看就是,伏好了。”
容离轻轻应了一声,下颌往手臂上一撘,水下那截腰微微塌着。
华夙挽起了黑袍和底下的袖子,掌心隔空悬着,自容离后颈缓缓下落。
一股寒意沿着容离的后颈慢腾腾往下落,忽地顿住了。
容离眼一眨,若有所思。这木桶不浅,以前在容府时,小芙给她搓背只搓得到上边,再往下便够不着了。她轻声道:“若不出我所料,那鳞片定是在腰上。”
说完,她作势要起身,撑在桶沿上的手还未打直,肩头蓦地一沉,被华夙按了回去。
华夙冷着声鄙夷:“出来也不怕冷着,你这身筋骨是铁打的?莫不是想我耗上鬼气替你烘个暖。”
容离随之开口:“那你进里边来。”
站在她身后的鬼许久未吭声,沉默着。
容离轻声:“不帮便算。”
过了好一阵,水花声响至耳畔,身侧涟漪在这木桶里一圈圈荡着。容离垂下眼,攀在桶沿上的手紧了紧,慢腾腾往前坐了点儿,并非要避开,只是……腾个地儿。
华夙的黑袍在水中曳动,浮至容离后腰。
容离耳畔倏然浮起一片绯色,抓着桶沿道:“若是找到,便……给我挖出来。”
华夙一愣,微微眯起眸子,“你不想见她么,若没了那片鳞,她许就不好找着你了。”
容离闷声:“想,但不愿她来。”
华夙沉默了一阵,慢声道:“你怕我伤她?”
容离气息有些乱,没应声。
华夙坐在水中,平日里黑袍宽大,现下一沾水,湿淋淋地贴在身上,肩若削成,可并非干瘦,也算不上丰腴,倒是恰到好处。
她好整以暇地靠着,半晌嗤了一声,“这仇是要报的,只是我若伤她,你势必要记仇,其后你许还想将这仇给报回来,麻烦。”
容离心绪淆乱,也不知是不是想为自己寻个安心,仍觉得……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哪来的这么多恩怨。
华夙抬臂查看鱼鳞所在,悬着的手
蓦地一顿。
“怎么?”容离心一紧。
华夙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了容离尾椎上三寸,神色复杂,“这儿。”
她声音渐冷,“原本我只是随口一说,不料还真有一片鳞,可这鳞真是赤血红龙种的吗。”
容离也气息急促,“娘亲转生后成了凡人,且还记不起前世了,这鳞应当是她余下那半魂种的,可惜我……对此毫不知情。”
华夙紧皱着眉头,定定看着指腹下那鱼鳞所在之处,语调平平,“这鳞至少得长个三十来年,才能长进肉里,可三十年前,你在哪里?”
容离懵住了,是啊,她在哪里。
“此鳞随魂。”华夙紧紧摁着那一处,淡声道:“你还未投生,这鳞便跟着你了,三十来年前,赤血红龙指不定还未分魂。”
容离一头雾水,好似被狂风卷进了泥沼来,又如堕五里雾中,茫然不知所措。
现下她知道丹璇是什么身份了,可她……
又该是谁?
华夙指腹抵着那一寸脂滑的皮,“你还想将它挖出来么。”
容离声音微弱,“要的。”
华夙那指甲原本修得整齐圆润,她意念一动,蓦地长出了点儿,“忍着些。”
容离咬着下唇半晌不说话,等了好一阵却未等到那皮开肉绽的痛,这才闷着声委屈道:“轻点儿,也别给我划丑了。”
“只要你不胡乱折腾,便丑不了。”华夙倾身,盘起的头发将散不散。
作者有话要说:=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