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
天半阴不阴,一场大雨即将落下。
季笙站在殡仪馆前的松树旁,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前是一条未读简讯,任主任发了个“海市戏剧学院辅导员新学期工作会议表”,她粗略看了眼,回复了“收到”,遂将手机揣进口袋。
顺手摸出一包女士香烟。
翻开打火机,动作娴熟地点上。
Salem牌的薄荷烟,尼古丁混合着淡淡的清香,入口是冰凉的感觉。
殡仪馆坐落在半山腰,抬头就能看到对面山头矗立的一座座墓碑,整齐却难掩压抑。
铁门里走出一对母女,小姑娘约莫七八岁,扎了个羊角辫,身上是一条米白色的连衣裙,嘴里小声嘀咕着:妈妈,我们是不是再也见不到爸爸了?
女人的眼里噙着雾气,沉默地搂紧孩子,加快了脚步。
季笙收回视线,将抽完的烟蒂按在旁边的垃圾箱上。
“等好一会吧。”
季笙回头,是姐姐季琳。
“还好。”
说着,把烟蒂丢进垃圾桶里。
季琳没发现她的动作。
“今天周末,人也多,才落完葬。”
她指着对面山头,声音温柔似水。
“爸爸的墓碑在第二排的第五个位置,周围都有邻居,冬天还能照得到太阳。”说完又试探地补充了一句,“要不要,我再陪你上去看看?”
季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摇摇头拒绝了。
她和季盛明的关系已经不是恶劣能形容的,更何况,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也没必要了。
“那妈妈呢?”
季笙还是摇头。
季琳不强求,看她眼下青黑的眼圈,又讲:“这几天累了吧,今晚早点休息。”
“嗯。”
季笙应了一下,视线依旧停留在山头上,目光平静。
不远处的铁门里快步走来一个男人。
“手续都办妥了。”
陈俊文握住季琳的手,又看看天。
“天快下雨了,咱们先回家吧,妈给我打了电话,晚饭都做好了。”
车子沿着山路往下开,季笙坐在后车座看向窗外,直到山头消失,才闭眼开始打瞌睡。
陈俊文打开车载广播,FM96,海市经济广播电台,高峰期的时段播放的是一档名叫“下班路上”的栏目,主播正介绍着原海市福利院财务受贿的相关报道。
“这种公益性质的福利院就是坑人的地方,私底下那些洗钱暗账根本拿不到台面上来,什么财务受贿,说白了不就是个背锅的吗,背后真正的获利者倒是乐得轻松,反正,总有傻子会上赶着送钱。”
陈俊文听着广播忍不住吐槽,他说得不太客气,季琳依旧沉浸在季盛明去世的悲伤中,并没有搭话。
气氛多少有些尴尬,他看了眼后视镜又道:“小笙,你这一去就是八年,回来已经是个大姑娘,我都快不认得了,果然,这‘海龟’呀就是不一样。”
季笙眼皮动了动,轻声“嗯”一下算是回应。
“你是不知道,当初得知你回国的消息,你姐比谁都高兴。”
陈俊文边说边往副驾驶看了一眼,季琳暂时从悲伤中脱离出来,冲他笑笑,又转头同季笙讲:“是呀,你一个人在国外,我也不放心。”
这番话是俩人昨晚商量好的,季笙是她亲妹妹,季琳实在不想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留在国外,更何况,现在季盛明已经去世了。
“你学历好,在国内的发展肯定不会差,要我说,也别做什么辅导员了,就来自家公司,有我这个姐夫照顾着,你姐姐也能放心。”
季盛明年轻的时候创立了季节集团,如今,也算是海市有头有脸的企业。
关于这一点,季琳也是赞同的。
“是呀小笙,要不就回自家公司上班吧?”
她试探地问了一句。
季笙睁开眼睛,如画的眸子看向车窗外。
雨滴扑簌簌地落下,拍打在透明玻璃上,滴滴答答的。
半晌传来一句。
“不用了,我现在工作挺好的。”
陈俊文却道:
“好什么好,你一个普林斯顿毕业的高材生,就当个辅导员,也太浪费人才了吧。”
言语间带着些许不屑。
季笙又闭上眼睛,没回话,不争辩,更不解释。
气氛有些僵硬,季琳看了眼后视镜。
“辅导员也不错,工作稳定还有编制,女孩子嘛,有个铁饭碗也挺好的。”
“可是……”
陈俊文显然还有话要说,季琳看了他一眼。
“好了,别可是了,专心开车。”
下了山,没遇上高峰期,车子开到季宅才四点半了。
晚饭已经做好了,小姑也在,季笙打了招呼,跟季琳落座。
季宅依旧被季盛明去世的悲伤所笼罩,席间气氛沉闷,屋外的雨倒是下得越发瓢泼。
陈梅面色憔悴,季盛明的去世给她带来了不小的打击,而小姑坐在原本属于季盛明的位置上,趁机开口:“琳琳,你和俊文结婚两年了,也该要个孩子了。”
季琳拿着筷子的手微顿,不等回话,陈俊文主动替她解围。
“爸爸才走,这种事情还是要看缘分的,您就别操心了。”
“你这话说的,我也是一片好心。”
小姑面露不耐,拍了拍陈梅的肩对陈俊文道:“从你爸生病到现在,你妈就没笑过,要是有个孩子抱抱,肯定比现下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好。”
这话让陈梅的表情有些许缓和,小姑突然话锋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