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匠犹犹豫豫的答应了,他只希望自己在前往京城之前,可以获得钦差团队的保护,帮他从那怨气十余年的诅咒之中,暂且解救出来。
这番话说完之后,按理说该有一场宴请宾客的宴会,但是江希夷却不感兴趣,只是自己默默一个人回屋,开始日常的修行工作。
不知道修行了多久,江希夷只觉得眼前灰蒙蒙的,身边全是雾气,这场景之熟悉让他不由得一愣,感觉又回到了那女鬼刺杀自己的那日。
不过这次不同,白雾中没有那种如芒刺在背的危机感,他的面前只有一弯荷塘,那碧玉盘似的莲叶之上,停着一直蓝背赤腹,朱红色嘴脚的小鸟儿。
小鸟儿精致华美,浑身不见一点脏污之气,一身蓝羽好似身披天海,清幽淡雅、碧彩流光。
“翠鸟?”江希夷看着那小鸟儿,笑着问道,轻轻的将一根手指递了过去,招呼着对方上来:“你来我梦中,可是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
江希夷感觉自己在一个独特的状态,朦朦胧胧,似醒非醒、似真似幻之间,正是他的梦境。
“吱吱-吱吱?”鸟儿歪头看了看江希夷,红色的足爪跳上少年白净纤长的手指,带着羽毛的脑袋轻轻的朝着江希夷的户口蹭了蹭。
而随着翠鸟的接近,整片水潭泛起一点又一点的星光,这星光是清澈的幽蓝,色彩莹润华丽,好似最为精美的首饰。
千百只翠鸟从那水潭之中飞跃而出,那蓝色的羽毛练成一道流光,无数鸟儿汇聚成江海,化作一位身披蓝色羽织,衣裙极为华丽的俊美少年。
少年不但衣物极尽奢华,连妆容也十分浓重,只见那眼角见涂抹这神秘的蓝色眼睛,让对方的眸子有一种勾魂摄魄的美。
不过江希夷看了,却有一点想笑……因为这少年的面容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的脸!
甚至不是少年江希夷的脸,而是他自己在地球的本体,大约是十五六岁时候的样子。
那个时候他刚刚从孤儿院里自力更生,半大孩子养活自己的代价就是瘦成一包骨头,一米八一的个字瘦的不足一百斤,被班上的同学笑称‘江妹妹’。
记得他曾经被人告白,对方说喜欢他那‘纤细到脆弱,有种如同自毁般的美’,他转头骂了一句‘智障’就草草离开,但现在看来,如果那个时候的自己脸上有肉,还真有一点漂亮。
“我名点翠……乃是从千万同族怨恨中诞生的神祇。”少年面无表情的看向江希夷,眼神中却有一种莫名的悲意,然后他慢慢的伏下身体:“慈悲的尊者啊!还请不要阻止我的复仇。”
他可以感觉到江希夷的体内有一股庞大的力量,是在场唯一能够阻止他的复仇的人。
“赶紧起来!快起来!”江希夷看着这个有着自己的脸的家伙就要跪在地上五体投地了,十分的别扭:“你顶着我的样子给我跪什么啊!太别扭了。”
“有什么事情直说就好,不用行此大礼。”
“……我没有容貌,只能借助尊者您的面貌现身,还请您原谅。”少年被拉了起来,还是那副面瘫脸:“如果大人不介意,可以叫我,”
他顿了顿,然后开口:“可以叫我点翠。”
“点翠……”江希夷不敢相信,对方竟然会取这么一个名字,他叹息了一声:“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根本不是什么诅咒吧。”
“我是一个诅咒,一个因为千万同族殒命的而诞生的诅咒。”点翠摊开双手,冷冷的说道:“我的怨恨已经消磨了那人十六年光阴,只需要三年时间,就可以让他受尽折磨而死。”
“他以为他的牌坊可以保护他,但那只会让他的命数与这片土地联系的越来越深,等他死后,我就会诅咒这整个庄子,让它变成没有一只活物的死地。”
“尊者会不会觉得,我有些残忍?”点翠开口询问,目光却坚定无比,没有一丝退缩。
“如果我没猜错,你确实是有这个复仇资格的……金镂石身系的几十年荣华富贵,大半都是因你族的骨血而来。”江希夷点点头:“如果你要我不插手可以,把整件事情的原委告诉我。”
江希夷已经大致猜到少年究竟是一个什么东西了……他是一位神祇,也是一个诅咒,甚至可以说是一个种群数百年血泪的凝聚。
更重要的是,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点翠还是一把刀,唯一一把可以制裁大楚皇室的刀!
“既然尊者要听,那我就将全部事情诉说干净……”少年正要开口,江希夷在梦中变出了两个椅子,分了对方一个,点翠愣了片刻,才慢慢的做了下去。
点翠自称是无数同族怨灵汇聚而成,但他却不是妖邪,而是一位神祇,这其中的原委,就要从千年之前开始说起。
自人族兴起以来,他们就有一种独特的、装饰的爱好,在太古时代就开始用纹身、皮毛、兽牙等物美化自己,这既是美的代表,也是力量的象征。
但是不知何时,那些被装饰在身上的,不再是以力量得来的战利品,而是由猎人捕获而来,作为满足贵人们无趣欲/望的赘饰,象牙如是、玳瑁如是,翠鸟也如是。
自汉代以来,就有一种极为独特的珠宝,其名为点翠。
这类珠宝以金银为底、宝石为嵌、点翠为色,流光溢彩、翠sè • yù滴、华美艳丽,广受贵人们的喜爱。
但是这样美丽的器物,其背后需要的,却是一只只翠鸟的羽毛,一只翠鸟身上可供采用的羽毛仅有二十八根,而在皇室匠人的精挑细选之下,一根朱钗、一顶华冠,所需要的羽毛无以数计,可以说一件点翠珠宝的诞生,其背后就悬浮着数十只翠鸟的尸骸!
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翠鸟因此喋血,它们天真懵懂,不知道那些并非以自己为食的巨人们为什么会捕捉自己,更不知道自己的羽毛会化作贵人们装点自身的炫耀品。
人有青丝朱唇、婀娜身姿,何须翠羽装点?翠鸟们不知道,但是它们百千年的厄运积累下来的怨念却不可小觑,直到历史在这里拐了一个弯,才最终积累爆发而来。
原本的历史中,因为对翠鸟的过度捕猎,甚至引发了北宋皇室的禁止,宋太/祖就曾禁止点翠器具,只因此物造孽太重,一幅点翠头面就有八十只翠鸟死去。
只是这个大楚世界,历史转了个弯,大楚皇室取代宋朝,不但没有禁绝点翠,其皇室反而更爱这种奢华清丽的色彩,而金大匠当年除补器之外的第二件绝技,便就是点翠绝技!
大楚先皇之皇后,因为命里见不得红,每逢红色必会大病一场,先皇因为爱极了这个皇后,在大婚之前,就责令金镂石为其打造一件奢华不输于大红嫁衣,却不见一丝朱色的嫁衣。
而金镂石苦思冥想三日,竟然真被他给想到了,他以胎鹿皮为冠,销金铺翠以为衣裙,悬赏天下猎杀翠鸟,最终消耗三万余羽,为皇后制成了一件奢华精美不输红衣、满目天青翠sè • yù滴的华服!
然而可笑的是,最终皇后大婚,仍然遵循祖宗规矩,着大红为礼服,而且因为此事,那华美到如同天衣的铺翠销金裙,皇后却此生都没有穿过一次。
而就在那无数翠鸟尖叫哀嚎的痛苦之中,‘点翠’诞生了,他承袭了这个罪恶之名,又将无穷的怨恨烙印在金大匠身上。
“所以,这就是你的目的吗?让那金镂石去死?”江希夷听完之后,心头发紧,这没有珍惜动物保护法的古代,翠鸟这样的生命真的太惨了。
“我要他受尽折磨而死,死前变成一只翠鸟,我要他断子绝孙,金家庄沦为死地,千万年不得有人烟。”点翠话语里全是恨意,声音虽然平淡,但江希夷却从中听出了一种惊心动魄的恐怖感。
“如果你要在这段时间对那金大匠出手,我一定会阻止的……”江希夷顿了顿,看向骤然阴沉下去的点翠,继续开口道:“不过我觉得,你要报复的对象,应该不只有匠人一人。”
“尊者说的是什么意思?”点翠愣了,他本是鸟雀之灵,只会偏执的把怨气撒在匠人身上,但江希夷这么一说,他突然醒转了一些地方不对!
“这背后的真凶,难道不是大楚皇室吗?”
作者有话要说:不管哪个世界,小江都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