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大没小没心没肺的臭丫头,亏我从前有好吃的都不忘捎上你,如今想来还不如去喂了那白眼狼。
傅景冬见她脸色不虞也不着急忙慌,只嘻嘻一笑接着道,“玉姐姐,其实我今日来寻你,是想找你帮个忙。”
善玉一听就知这丫头嘴里一定没好事,遂冷漠道,“没空。”
傅景冬噎了一噎,“我还没说是什么忙呢。”
“什么忙也没空。”
叫你惦记我夫郎,从此你就是路人。
傅小丫头不乐意了,“好你个忘恩负义背信弃义的殷善玉,信不信我这就去把你从前每日都去对着一棵树自言自语的古怪行径在长皇子殿下面前全给抖落出来,看你还敢不敢如此嚣张。”
殷善玉:……
算你狠!
她眼一闭牙一咬,开口道,“说吧,这回你又闯了什么祸?”
傅景冬闻言却是扭捏了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听说昨日那齐国太女夏侯渊也来了书院……”
殷善玉头也不回道,“这忙我帮不上你,自求多福吧!”
“唉,你别走啊,玉姐姐,我人美心善的玉姐姐,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听说她对你还是心存三分顾忌的。”
殷善玉闻言却是停下步子扭过头认认真真地看她,“你是从何处打听来的消息,夏侯渊哪儿会顾忌我?你怕不是说倒了吧?”
端着热水回屋的时候,凉欢已经穿戴整齐了,他上前欲接过脸盆,就听善玉急急道,“我来我来,小心烫手。”
他不由失笑,哪里就能这么金贵了,眼瞧着善玉将脸盆搁在架子上,径自将那布巾放在那咕咕冒着热气的水里涤了涤,复又拧干了递给他,凉欢索性挑了眉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仰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勾唇道,“你如何不帮我将脸也一道擦了?”
殷善玉:……
她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静静僵了好半晌,也不见他将那布巾接过去,一时只摸不准他言下之意究竟为何,目光怪不好意思地又在他脸上转悠了好几回,见他神色竟不像是在开玩笑的,只得叹了一口气,扭扭捏捏地靠过去,将布巾轻轻抖开了,摊在掌心……
这不过么,这刚欲上手却又不知该从何处下手,这和抹自己的脸完全不是一回事儿啊。
凉欢此时心底已是笑得不可自抑,却还是忍不住逗她,“你再不擦,水都要凉了。”
善玉闻言只得咬着牙硬着头皮,将布巾轻柔地敷在他微微仰起的脸上,待到脸上渐渐升起暖意,就接着用布巾缓缓轻按擦拭他光洁细腻的额头,似远山之黛一般的眉,似三月桃花一般的眼、柔嫩透粉的双颊,红润小巧的双唇,总觉得擦着擦着心里怎的越来越火热了……
她忙收敛心神,逃也似的收回手,将布巾丢回水盆里,羞红着脸端起脸盆就要往外走,却觉得右颊上猝不及防被啜了一口,耳边闻得他轻柔低沉带着醉人笑意的动听声音,“多谢妻主。”
轰的一声——
就连脸盆里的水也不由得剧烈晃动了下。
好、好害羞……
用过早膳后,善玉想着凉欢既是第一次来洛川书院,怎么也得带他到书院各处转转。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新婚第二日入宫觐见陛下时,是凉欢当着皇宫众人的面先把手放在她的掌心。此时此刻,异地而处她纵是一向不爱在外显得太过招摇,却还是主动牵起他的手漫步在春日的书院里。
洛川书院就好像她在临春县的又一个家一般,从前在书院里的同窗远远见了都会真诚地笑着迎上来贺一声喜,久而久之原本心里还有些不自在的善玉便神色坦然了许多。
长皇子殿下与新科状元的莅临,在这小小一个洛川书院是极难得的事。
殷善玉可是这书院自成立以来第一个中举的状元,傅先生便在这日的午后停了课邀她们到义学堂来给其他学子们指点一二。
善玉走进久违了的义学堂,就见底下身穿青色衣袍的同窗们,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年轻面孔上都洋溢着满满的朝气,那一双双明亮眼眸里都闪烁着求知的光芒。她话到嘴边不知怎的就尽数咽了回去,求助似的看向先生,却见她正低声同她的亲亲夫郎在说话。
善玉双手攥了攥拳头,努力回想着从前在学堂里先生讲学时的神态气度,用力清了清嗓子,就听得底下传来一道醇厚响亮的呼喊声,“拜夫子!”
接着就见同窗们纷纷端正了脸色,双膝着地缓缓下拜,手掌覆地额头触碰手背齐声喊道,“请夫子教诲!”
善玉几时受过这样的大礼,连忙慌里慌张地对着同窗们也是跪地一拜,惹得底下传来三三两两的轻笑声,而后又听那道醇厚的声音呼喊道,“兴——”
众位学生便缓缓地直起上身,手与眉平齐。
“礼毕、入座。”
善玉松了一大口气,直起身子时就见凉欢带笑的目光不知何时也凝在了她的身上,遂脸上暗暗一红,抹了抹脑门上的汗战战兢兢地高声开口道,“今日先生唤善玉前来,实则是对诸位都寄于了同样的厚望,在先生面前善玉所言称不上‘指点’,不过是与诸位同席探讨一二罢了。”
此言一出,傅凭也遂随众位学子一道看向了坐在夫子席前的善玉,目光中带着三分兴味和七分期待。
善玉沉一口气定下心神,迎着席下的各色目光硬着头皮开口道,“这第一问便是在座诸位此时共聚洛川书院义学堂是为何求?“
席下一面容灵动的学子嬉笑应道,“自然是为求学而来。”
紧接着方才呼喊“拜、兴”的一位年岁较大的女学子亦沉稳答道,“先生此问是问学生之志吧,如今承蒙长皇子殿下恩典,朝廷开办科举广纳贤士,如学生一般出身微渺之人便能寄望于寒窗苦读以至有朝一日如先生一般金榜题名入朝为官。”
善玉望向那位学子,抿着唇温和道,“同席唤在下一声‘善玉’就是了,‘先生’一称实不敢当。”她又望向席下静默的众人,见她们都低头忖度无人应答,才缓缓开口道,“古语云:'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说的是立志为做学问而求学之人寡,而求禄求爵以光耀门楣之人众。”
那学子脸色微微一僵,以为她是嘲弄自己心地不纯,就听善玉接着道,“不过人非圣贤,既然困顿世俗又能如何超凡脱俗。善玉的母亲时常教导在下及家中姊妹要常怀感念之心,因为这世间许多人不能一展抱负并非没有才华而是没有机缘。易地而处,倘若善玉的爹娘目不识丁,家中温饱不足,善玉又怎能不顾家中艰难的境遇心无旁骛地求学问道呢?”
萧凉欢闻言却是怔楞了一下,原以为如善玉这般将学问视为崇高信仰之人定会对追求功名利禄之人嗤之以鼻,可她方才所言却非但没有半点轻视之意,反倒能设身处地地体谅旁人的难处而借以自省,这的确是他不曾了解过的善玉的另一面。
那年长的学生经她一语,意识到自己方才所言之志的确是直白浅薄了些,便面带惭色地低下头去不再多言。
善玉见众人都定定地望着她,便重又沉着声音开口道,“为入仕而求学这没什么,为了俸禄功名而入仕也无可厚非。“她稍稍顿了一顿,端正了脸色话音一转道,”可是既然入朝为官,那就不能只顾自己眼前的境遇,而要为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谋求福祉。用自己的才学报效朝廷,用明得的是非伸张正义,用习得的礼法建立秩序。”
话音刚落,诸位学子便齐声喊道,“先生说的是!”
善玉微微一窘,攥了攥满是汗的掌心又道,“古语云:‘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意思是如果我们今日在书院所学如果只知记诵不懂变通,那么读再多的书写再多的文章也是无济于事。”
话说到此处,便有学生诚心发问道,“那依先生之言,如何才能学以致用呢?”
善玉望着她赞许地点了点头道,“这就是今日善玉真正想与大家探讨的奥义。”
此时傅凭微微倾过身就见身旁的萧凉欢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席上的殷善玉,他默不作声唇边却有着温柔浅淡的笑意,望着她的眼神是自然而然的亲昵,心中不由得就颇感欣慰。
其实善玉自小养在她身边,与她亲生的儿女没什么不同,她起初还担心以善玉的单纯心思恐怕很难琢磨透长皇子殿下的心思,可现在看起来用情颇深的那个反倒是长皇子殿下。
善玉这孩子自小就有着过人的天赋,更难得是秉性纯良温和敦厚,长皇子殿下能识人以微选善玉做自己的妻主的确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可他们若能真正的情投意合也不失为一段金玉良缘了。
义学堂里的其他学子自然不敢明目张胆地盯着长皇子殿下瞧,更何况从前熟悉善玉或是只耳闻过她的学子今日听了她一番话都对她有了不一样的看法,她们渐渐地也真就沉浸到了“如何学以致用”的深思之中。
一时堂上静默无声,善玉左右张望了一会儿,忍不住起身悄悄地走到席下凉欢坐的位置旁。她先对傅先生轻轻一颔首,而后对凉欢轻声道,“本想趁这难得的好天气带你去后山思故湖边去散散心的,留在这里听我说这些一定很无趣吧?”
萧凉欢勾着唇角轻轻地摇了摇头,望着她时桃花一瓣儿似的眼眸里水光潋滟,“妻主说的很有趣啊。”
善玉不知怎的越想越觉得自己冷落了夫郎,心底涌上些愧疚来。她神色僵硬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先生,而后壮着胆子飞快地低下头在他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脸红心跳地咬着唇道,“我、我不会说太久的,你、你再坚持一会儿。”
傅凭垂着眸眼观鼻、鼻观心,却实在碍不住这扑面而来的甜腻气息,轻轻地咳了几声。
善玉仿佛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一般,逃也是的跑回上首夫子席,重新端正了脸色开口道,“说到这学以致用,不若我们以先生所长的国之律令为例……”
萧凉欢眼底笑意更浓,支着脑袋不知疲倦地盯着席上与往日大不相同的小妻主。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被众人仰望,可此时安安静静地坐在一个小角落肆无忌惮地仰望着他的善玉,心底竟是酥酥麻麻一片、有着说不出的欢愉甜蜜。
不知过了多久……
等他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见善玉的坐席旁围了好些女学子,都在争相给她看自己写的文章。
善玉伸长脖子向他这儿努力地张望,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眸里满满都是歉意。
凉欢很是善解人意地对她微微一笑,起身跟随傅先生走出了义学堂。
傅先生刚要同长皇子殿下开口说说善玉之事,就见他忽然微微瞪大眼睛看向学堂外的木窗边一个搬着小板凳吃力地扒拉着窗棂朝学堂里探头探脑的小女孩。
那女孩仿佛觉察到什么似的,机敏地一回头就看到他同傅凭站在一块儿,她年纪虽小倒也不怯生,羞赧地轻轻一笑,搬着小板凳走到他俩面前有模有样地行了一个跪拜礼,“夫子安好。”
凉欢见她身量虽小脊背却显得十分挺拔,那双同善玉一般清澈的眼眸里有着在她这个年龄极为罕见的洞悉世事的眼神,便不由得心下有些好奇。
傅凭对他淡淡一笑道,“这孩子便是方才那位出身寒门一心苦读想要出人头地的学生的独女,姓‘孟’单名一个‘简’字。她娘亲到书院求学时,她父君已经显了怀,内子心软便叫她们妻夫一道留在了书院,这孩子是在书院里出生的,她父君如今也跟着娘俩一块儿住在书院,平日里帮着内人一道做些清扫庭院、煮饭做菜的杂活。”
萧凉欢朝她招了招手,小孟简却不为所动反倒是悄悄回头往义学堂里善玉的方向撇了一眼,傅凭见了不由得哈哈大笑道,“说起来这孩子同善玉小时候真是像极了,一见到书啊就走不动道儿了。小时候她娘亲常常背着她上义学堂来听课,旁的小孩若是被说话声吵醒了一准要哭闹不休,这孩子却是个一声不吭的,还瞪大了眼睛把你就这么瞧着,好像听得津津有味似的。如今长大了这爱到义学堂来听讲的习惯还是改不掉,别看她年纪虽小,如今都快要饱读诗书了。”
正说着话,就见善玉自学堂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抱着厚厚一沓学子的文章。
她先是扯了扯嘴角,对傅凭道,“先生,我夜里看完这些,明日一早再拿来给你。”接着就将文章揣在怀里,迫不及待地牵过萧凉欢的手道,“等了许久吧,我这就带你回屋里歇息一会儿。”
萧凉欢摇了摇头,朝她身后努了努嘴巴。殷善玉回过头,就见一个手里拎着小板凳样貌清秀的小女孩正静静地盯着她瞧。
善玉看了凉欢一眼,后者蹲下身子朝小孟简招了招手。这回小女孩倒是肯主动过来了,不过却是走到了善玉的面前,咬了咬唇道,“姐姐,你便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殷善玉吗?”
善玉错愕地点了点头,就见小女孩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光芒,“姐姐今日所说的’学当以致用‘,孟简会记在心里,等我长大以后也要同姐姐一样,考科举做朝官报效朝廷造福百姓。”
萧凉欢微微挑了挑眉,傅凭揉了揉她的脑袋,“小孩子家家的还知道什么是报效朝廷了,还不快回你父君身边去,一会儿你出来久了他该担心了。”
小孟简这回却没有听从先生的话,反倒是一个劲儿地盯着善玉瞧。善玉被她瞧得有些赧赧,在凉欢含笑的眸光中,缓缓蹲下身子朝女孩伸出小指头,“好孩子,姐姐等你长大学成进京来科考!”
小孟简怔楞了一下,眼底刹时绽放出奇异的光彩,她激动地凑上前来拉住善玉的小指大声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此时此刻的殷善玉自然不会知道,她无心许下的一个承诺竟真就为陈国招徕了一位智谋卓群的后起之秀。她不仅实现了她娘亲一生都为实现的夙愿,还成为了陈国历史上唯一一位辅佐了四代君主的贤相,将’学以致用‘的奥义传授给拜到她门下的学子,并终身视善玉为良师亦为益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