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映禾此生最不愿意来的地方就是医院。
她做过那么多的噩梦,几乎每个都跟洁白的、灯火通明的走廊有关。
几天前她出院,那时怎么也想不到,她这么快会再次回来。
还是因为裴凛。
乘电梯上了医院顶楼,根据姚玲珑提供的信息,谭映禾找到了裴凛的病房。
浅粉色的门上有一扇玻璃,她站在门外朝里看,裴凛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容憔悴得不像样子。
才几日不见,他整个人瘦了一圈。
谭映禾脚步放轻,走到他病床旁边坐下,心头蓦地酸楚。
姚玲珑说他是过度饮酒导致的胃溃疡,已经有了出血的症状,再不积极治疗,恐怕会有胃穿孔的趋势,到时候就会有生命危险了。
接电话时,她语气很小心,也很悲伤,“要不是我妈扇了他一耳光,他现在还不愿意来医院呢。”
谭映禾从未想过,那番话会对他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她是该惭愧的,告诉裴凛那件事,原本就是打算让他心生愧疚,然后知难而退。
可如今裴凛躺在这里,谭映禾又觉得,她那点儿上不得台面的算计,在他的执拗面前,薄情得让人心寒。
说起来,除了那条短信以外,裴凛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
从前她的百般失落和委屈,只是因为喜欢上了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
她是自找的。
旁人又有什么错呢?
谭映禾想起那些,便眼眶发热。
她吸了吸鼻子,这轻微的动静,却让病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裴凛眉头轻皱,缓缓地偏过头,待看清谭映禾脸时,眸中的神色亮了几分,片刻后想到什么,又覆上了一片深黯。
“你怎么来了?”他薄唇亲启,嗓音很是寡淡。
谭映禾望着他,“你有个好妹妹。”
她何尝看不懂姚玲珑的用意。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知分寸,也懂进退,所以不会直接央求谭映禾来医院,只是拐弯抹角地知会她。
谭映禾是自愿过来的。
裴凛听到她这样说,目光有些恍然,平视着天花板,他喃喃地说了句,“她很喜欢你。”
谭映禾微微敛眉,“我也很喜欢她。”
裴凛一直没有说过,他很喜欢听谭映禾的声音。
她嗓子天生就软,声线稍低几分,便有了委婉干净的温柔,即便是说着重话,也不似旁人那样听着刺耳。
此刻,谭映禾半垂着头,看不清神情,一缕头发散在脸侧,显出几分羸弱的无辜。
裴凛偏过头看她,感觉胸腔内一抽一抽地疼。
他撑着床沿坐起来,看见她额上的纱布,“伤口还疼吗?”
再简单不过的一句问候,裴凛没想到,谭映禾抬眉的时候,眼圈儿却红了几分。
裴凛顿时有了几分急色,“又疼了?”
谭映禾抹了把脸,她心思困顿,说话像赌气一般,“你要是真的关心我,就不要再把自己弄成现在这样。”
裴凛微愣了愣,旋即苦笑了一声,“我还能怎么还你呢。”
“我不用你还。”
裴凛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肩膀微微垂着,不似以往的挺拔直立,整个人像是三魂丢了七魄一样,卑微又无奈。
谭映禾看着他,心底的酸楚渐渐弥漫开来。
裴凛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谭映禾看着他置于床沿上的手腕,没有血色的冷白,青紫色的血管依稀可见。
“我不用你还我什么。”她抬眼看向裴凛的脸,“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生活。”
裴凛回望着她,头抵到了冰凉的墙面上。
在和谭映禾在一起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的余生会怎么度过。
直到失去近在眼前,裴凛才后知后觉地明了。
他贫瘠的小半生里,唯一甘愿栖息的地方,他并不愿意就此错过。
“没有你的生活吗?”裴凛眸色极深,藏着显而易见的落寞,“你离开明水湾的那天,我也以为我可以。”
那时他傲慢地认定,自己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不识好歹的女人,直到谭映禾旗帜鲜明地和他划清界限,他才意识到,他的感情早已超过了喜欢的范畴。
“我爱你。”
裴凛漆黑的眸子望向谭映禾,微微蜷缩的手掌是脆弱的试探,“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可以吗?”
谭映禾完全愣住了。
裴凛从未对她明明白白地表达过爱意,在一起时他的种种体贴,掩藏在他游移不定的态度里,谭映禾从未真切地感受到过,他把她作为一个爱人来对待。
在此之前,她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件玩具,因着心血来潮,裴凛才愿意花费金钱和精力来消遣。
虽然三月之期过后,裴凛挽留过,可她依然坚信,那只是因为人们总是擅长对已经失去的东西难以割舍。
她以看轻自己的方式来保护自己,不要重蹈覆辙,不要再对他心生眷意。
直到刚刚,裴凛亲口对她说了“爱”这个字。
她不知该如何回应,胸腔内起伏着潮汐般的悲伤。
在眼泪零零散散地跌落之前,谭映禾一句话也没说,就这么离开了。
-
七月盛夏,正是最炎热沉闷的时节。
谭映禾和关琰琰在家无所事事地躺了一个星期,每天睡到自然醒,在空调房里躺着看电视看一天,傍晚再溜达着出门,买半块西瓜回家。
姚玲珑偶尔会过去找她们,吃一顿饭,聊会儿天,然后再离开。
她没有再主动提及裴凛的事,只是在闲话家常的时候,不经意地透露过,裴凛已经出院了。
与此同时,谭映禾头上的伤口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去医院拆线,医生还安慰她,“应该不会留太明显的疤。”
关琰琰举着镜子给她照,谭映禾扒开发际线,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渐渐恢复平整。
她的自愈能力向来很强。
从医院出来,俩人本打算直接回家。
路上关琰琰接到一通电话,随后一脸惊喜地看向谭映禾,说那套翡翠公馆的别墅,她找到买家了。
谭映禾本来还没有抱太大希望,可谁知道,这次的买主非常爽快,她只带对方去看了一次房,人家就拍板定下了。
去房产局办理过户手续的那天,谭映禾对着资料表上的房屋地址发了半天的呆。
关琰琰在身后催促她,“想什么呢,搞完出去吃火锅了。”
买主是一个穿着考究的中年男人,看出她的异样,关心地询问,“谭小姐还有什么顾虑吗?”
谭映禾回过神来,对他笑了笑,“没什么。”
她没有什么顾虑,也不该有什么顾虑。
这位买主出的价格,足够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谭映禾敛起发散的思绪,提起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从房产局出来,关琰琰嚷嚷着要去吃火锅,把姚玲珑、盛睿,还有七里他们都叫上,庆祝谭映禾正式成为小富婆。
俩人开车去了大学城的一家火锅店,关琰琰开始打电话喊人,谭映禾兴致寥寥地坐着,她有了这么多的钱,但却没预料之中的欣喜。
正恍惚着,手机来了一通电话。
陈奶奶的手机是谭映禾买的,号码也是她帮着选的,尾号是6699,老年人最喜欢的数字。
她接起电话,嗓音立刻放轻,“怎么啦小老太太?”
没听到熟悉的慈爱笑声,陈奶奶语气慌张,声音微微颤抖着说,“小禾,小妄进派出所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吗?”
陈妄虽然爱玩,但每两天都会给老人家打一通电话,一周去一趟养老院,可最近却有段日子没出现了。
“他都四天没跟我联系了,我刚刚打他的手机,是警察接的,说什么,他们把小妄拘留了。”陈奶奶着急地叹了声,“不知道又闯了什么祸啊这是!”
谭映禾眉头轻皱,安慰着,“你别担心,我现在就打电话问问,应该没事儿的,我估计就是跟人打架了,最多关两天就出来了,等我问清楚了就去找你。”
小老太太操心得很,非要打车来找她,谭映禾好说歹说,才把她劝住。
挂上电话,关琰琰在对面疑惑地瞧她,“陈妄又怎么了?”